趁南风 第15节

谢天跃还在幸灾乐祸:“都说外甥随舅舅,她跟你小时候一样好骗。”

朱洁骂他:“你非把人小孩逗哭干吗?无不无聊。”

程如珩对向楠说:“他们是我的朋友。”

他们这才注意到她,她戴着鸭舌帽,高高瘦瘦,又穿得偏中性,乍一看,真没认出是女孩子。

谢天跃先打招呼:“hello,我是谢天跃,我是程如珩发小,这是我女朋友朱洁。”

向楠笑,“你们好,我叫向楠,是程老师的朋友……嗯,朋友。”

她其实不确定他们算不算朋友,但她看了他一眼,程如珩并没有异议,她就当他是默认了。

这在向楠看来,是一个大跨步。

情人不就得从朋友做起么?

向楠又问思思:“思思,你还记得我吗?”

思思在程如珩怀里点头,“你和另外一个姐姐来过我家。”

谢天跃听得眉毛一挑,侧眼看程如珩,那个眼神的潜台词是:哟,连你姐姐家都去过了,什么关系啊。

程如珩看懂了,但他没搭理。越跟他说,他越会来劲儿。

思思被他抱高了,所以向楠需要仰着脸,她说话时,面部表情丰富,眼神也灵动。

他微微垂了眼,那么定定地注视着,一秒,两秒,知道她发觉了。因为她又冲他笑,“程老师,你别说,思思跟你还有点像。”

程如珩没有回应。

今天天气其实不能算特别舒适,太阳大,晒得身上干而热。

但又照得她的笑容格外明媚。

风吹着云,云像吹进了他的心。

第14章 第十四阵风

◎果然,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漓湖公园的漓湖很大,湖水清澈,倒影清晰,湖上有游客泛舟聊天。

思思突然摇撼着程如珩的手,撒娇说:“舅舅,我想坐船。”

岸边有做成小黄鸭形状的脚踏船,思思看着新鲜,想坐。

谢天跃说:“你们俩带思思坐吧,我们随便逛逛,晚点在正门口汇合,一起去吃饭。”

程如珩觉得也行,便问向楠意见。

“好呀好呀。”向楠自是连连点头,“上次坐还是小时候和我弟弟一起,好多年没坐了。”

程如珩去售票厅买票。

向楠蹲下来,对思思说:“你舅舅对你好好啊,有求必应。”

思思不知道那个成语什么意思,但她听懂了“舅舅对你好”,她夸张地比划,说:“舅舅超级好。”

向楠附和道:“确实,有这么——好。”

两个人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像一池倒映着星子的潭水。

思思眨巴着大眼睛,“姐姐你也喜欢舅舅吗?”

在向桐、周悦然他们面前,大方承认对程如珩的喜欢的向楠,居然被一个小孩子弄得脸红了。

向楠都没意识到,这么小一孩子,哪懂什么男女之情啊,她眼里的“喜欢”,跟成年人口中的“喜欢”,压根是两码事。

向楠看了眼几步开外的程如珩,他背对着他们,正在排队,那样高挑的个子,在人群中分外明显。

她伸出食指,压在唇上,小声说:“嘘,这是我们的小秘密,不要告诉你舅舅哦。”又伸出小拇指,“拉钩。”

思思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告诉舅舅,但她觉得很有趣。

她也“嘘”了声,“好,小秘密。”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向楠举起思思的手,跟她击了个掌,思思觉得好玩儿,笑起来。

程如珩交了一百押金,领了三件救生衣,叫她们过去登銥譁船。

一大一小,笑得像朵太阳花似的,也不知道在乐呵什么。

他问思思:“你们聊什么呢?”

向楠对她使眼色,她谨记答应过向楠姐姐的,说:“是女孩间的小秘密!”

程如珩听了好笑,看了眼向楠。

只感叹她身上就是有种魔力,不管跟什么人,男的女的,大人小孩,都唠得来。

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他们挨个上船,向楠和他们舅甥俩面对面地坐着。

天蓝云轻,风柔柔吹着,湖水泛起一阵阵涟漪。

阳光被反射,刺得向楠眯起眼,这样的光线衬托下,程如珩又好看得上了个档次。

她莫名说了句:“水光潋滟晴方好。”

虽然是夸西湖美景的句子,但她想到,也可以夸夸此景,此人。

思思兴致勃勃地接了句:“山色空蒙雨亦奇!”

向楠颇为惊讶,她没记错的话,这是小学三年级课本上的诗,“哟,思思,你还会背呢,下一句呢?”

思思从善如流地答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宜是秦宜思的宜!”

“那你知道西子是什么吗?”

这涉及到了小孩的知识盲区,她摇摇头。

向楠瞄了瞄程如珩,这可不就是男版西子么。

他靠坐的姿态闲适放松,头发微微拂动,瞳孔颜色在阳光下淡了些,变成浅褐色,下颌线条流畅而清晰,如一笔而就。

像国画里的人儿。

向楠“啪啪啪”地鼓掌,毫不吝惜她的赞美:“已经很厉害了。”

她又问:“思思,是谁教你的啊?”

这回是程如珩答的:“没人教她,小孩子记性好,看两遍就能背了。”

向楠说:“比我厉害,我三四岁那会儿连《静夜思》都背得磕磕巴巴呢。”

程如珩笑笑,揉了下思思的脑袋,“现在的小孩有手机、电视,接受信息来得直接明了,学东西确实可能快一些。”

向楠问:“程老师,那你呢?”

“我?”程如珩说着,无半分炫耀之意,“我从三岁起,就被我父母要求背《三字经》《论语》《千字文》那些,也不懂其意,死记硬背罢了。”

她“哇”了声,“好厉害。”

程如珩自嘲地摇摇头,“小孩大多喜欢玩,我也不例外,所以当年是没少挨训的。”

向楠想到第一次上课时,他讲到汤显祖十四岁中进士,“程老师,你都读到博士了,是真的热爱吧。”

“算不上。”

风大起来,他的声音模糊了些,“只是单纯觉得我可以学这个,就一直学下去了。”

就像走在路上,你知道这条路平直,前面没有危险,而左右的分岔路口你不了解,也就不会去尝试。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

学中文当老师,就是一件他觉得,不会出大差错,并且能做得还行的事。

至于“热爱”这个字眼,对他来说,太理想主义太宏伟了。

用在噎埖他身上,大抵是要辜负的。

脚踏不用太费力,方向盘用起来也方便。思思的腿短,踩不到,就趴在扶手边看风景,还想探出身子,伸手去拨湖水。

程如珩时刻不敢放松警惕,见状,连忙阻止她,“小心别栽下去了。”

把思思捞回来,程如珩又看向对面的向楠,“你呢,为什么学计算机?”

“说出来你别笑话。”向楠咧嘴一笑,“我嘛,我很庸俗,就是听说好赚钱。”

程如珩笑了,但不是嘲笑,而是觉得她直率,“人各有志,为财为名为理想,都是一种生活方式而已。”

向楠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毕竟,他看起来,就是十分光风霁月的形象,她还怕自己谈钱,他觉得太low。

向楠问:“程老师,现在你的生活方式,是你喜欢的吗?”

“要是能自由选择怎么生活,那可太了不起了。”他说,“古人为寻桃花源,病终也未果,《礼记》里向往的大同社会迄今未能实现。或者说,很多人都是在将就。”

将就工作,拿那一块两块的薪水,来应付生活开销、房贷、车贷;

将就学习,在分数容许的范围内,选个过得去的学校,然后拿毕业证;

将就结婚,对方不一定是最合适或者最爱的,但没有一辈子的时间耗费在去找那个人;

……

大多如此。

程如珩又淡声说:“我来祁大后,这里的待遇不尽如人意,但我还是留下来了,因为我姐姐一家,还有我朋友在这里,再换也很麻烦。”

向楠消化了会儿他说的,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是,“程老师,有时候看得太通透,会很不快乐的。”

她挺直了腰背,几乎和他平视,“这样,你换个角度,把‘将就’换成‘幸运’。”

程如珩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比如,你收到工资汇款,想到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才三万多,是一种幸运吧,你已经比大多数人好了。”

他含笑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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