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太过自负,百里婧想翻白眼,索性撇开头去,喝道:“放手!”
她哪里有时间陪他闲聊,赫被他丢在地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作势要起身,却被男人按住,他顺着她的视线望着司徒赫的方向,笑问道:“你说你有夫君,你的夫君居然舍得让你来这里犯险,他实在是没用极了。或者说,让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救他,这个男人难道比你的夫君更为重要么?”
本来百里婧已经不愿意再跟他说话了,可是这个男人提起的问题似乎很多人问过她,她坐回原地,蹙起眉头颇为费解地答道:“在我心里重要的东西很多,并不能拿来作比较,我的父母、亲人、夫君、朋友,哪一个都是不可丢弃的。难道就不可以让他们好好地呆在我的心里,为什么非要分出个胜负来?好像我选择了一个,便可随手弃了另一个,这个问题听得多了,实在让我困惑不已。”
男人似乎被她的回答反问住了,他的脸凑近她,意味深长地笑,很普通的动作看起来却像是在勾引:“小傻瓜,你的想法确实不错,既高尚又天真。可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让你得到所有,一点都不失去呢?你看看突厥的将士,他们想要更广袤的土地和更优渥的生活,便不得不抛弃家园的安逸,千里迢迢南下攻打中原,也许连性命都保不住。而你,想要得到一样,就得放弃许多。比如,你来了这凶险的大西北,便弃了你的夫君,让他独守空房孤单寂寞,甚至还可能遭人暗算。等到你回去时,也许已将处子之身给了别的男人,而你的夫君可能早就入土为安了,他至死都没当过真正的男人,真是窝囊废。”
男人前头说的话还颇有几分道理,后面却越说越不正经,句句不离她的夫君,而且他们好像还没熟到有了昵称的地步,他张口就叫她“小傻瓜”,百里婧很生气:“我的夫君自会长命百岁地活着,与你何干!你到底是什么人?突厥的奸细,还是大兴的使者?”
男人被她一吼,十分委屈地叹了口气:“小傻瓜,你的刺太多了,刺得我好疼,你怎么对我这么凶?难道我对你还不够温柔?”
他抱怨着,又岔开她的话题,然而,男人的眼睛忽地一眯,长臂搂过百里婧的腰,将她牢牢困在怀里,另一只手扯开她的领口——白皙的皮肤上一处青紫的吻痕颇为刺眼。
“你做什么!放开我!”百里婧挣扎。
男人的怀抱铜墙铁壁般挣脱不得,气息吹拂在她的耳根处,暖暖热热的,他修长的手指从她的锁骨上划过,一遍遍地在那处吻痕上撩着,气笑了:“你猜,你的夫君要是瞧见了这个地方,他会怎么样?”
“干卿何事!”百里婧平生最厌恶被困住,再不管他是不是救过她,毫不留情用手肘撞向他,一招一式全都如同对付敌人。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半跪着,男人身形几乎未动,便将她的招式全部化解,他点了她的穴,顺势将她压在草垛上,拖起她的腰,宽阔的大掌在她的臀上重重拍了两下,怒咬着她的唇道:“小东西,你非要把我气死才肯省心!”
他全然陌生的黑眸在上方俯视着她的眼,百里婧觉得屈辱,又觉得这个人简直混蛋!她明明都不认识他,他却把她当做他的所属物似的要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又亲又摸又打还带教训。她长这么打都没受过这种待遇,她把记忆里的所有人都翻了个遍,没有一个人能和身上这个男人重合在一处,她万分肯定从未见过他,也万分肯定他们根本不认识!
“你混蛋!”百里婧真的骂了出来。
“嘘——”才骂了一句,男人用手指抵住她的唇,身子越发矮了下来,隔着一根手指贴在她的唇边道:“乖,省点力气,待会儿你还得赶路。”
说着,在百里婧的迷惑中,男人将她抱了起来,转过草垛,百里婧才看到飞沙就拴在那,男人解了她的穴将她放上马背。这时,身后大片的脚步声传来,男人匆匆扫了一眼,又将司徒赫扛起来放在了她身前,嘱咐道:“不是要救他么,带着他,往西北方向去……”
众多突厥士兵已经追了上来,男人在马背上重重一拍,喝道:“快走!别回头!”
飞沙很有灵性,扬起马蹄横冲直撞地往西北方向冲去,百里婧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扶着昏死过去的赫,虽然男人嘱咐她不要回头,她却还是在转角处回头看去,只见男人的脖子被无数的长刀架住,他的眼睛望着她的方向,好像对她盈盈一笑。
百里婧却不能回身救他,继续往他所说的西北方向冲去,这时候她竟莫名想起男人那句自恋的话来:“没有一个女人在见过我之后还能忘了我……”
生死关头,他的确让她再也忘不了他,可恶的莫名其妙的男人!他面具下那张也许非常好看的脸,随时可能连头颅一起被削掉,他还怎么笑得出来?
百里婧狠狠一抽马鞭,心里烦躁极了,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又为什么要救她!
从夜深一直跑到东方既白,日头渐渐从山的后面升起来,沿途遇到了不少突厥追兵,却都有黑衣人相助,从黑衣人的打扮和身上的记号来看,他们并不是一拨人,然而,却誓死护她周全。
因此,一路大西北,穿过茫茫草原直到眼前出现一个个高低起伏的土崖,再无阻挡,百里婧没了力气,手一松,司徒赫从马上摔了下去。
“赫……”百里婧忙跳下马,扶起司徒赫,只见他的唇干得裂开,左脸上的长长伤疤足有五寸长,从他的眼角一直划到耳边,十分狰狞难看。
百里婧忍住眼泪,四处看了看,西北缺水,她不知这土崖何处是尽头,哪里能找到水?
忽然,她的目光定在了飞沙身上,她起身从马背上拽下一个水囊,里面满满的都是水,甚至还有干粮。
这不可能是突厥蛮子的好心,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男人一早便料到他们会走,连水和干粮都为他们预备下了,飞沙生人勿近的习性他想必也清楚,不可能是为旁人预备的。
越想越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百里婧绞尽脑汁还是不得其解。
扶起司徒赫,将水一点一点喂给他喝,终于在一炷香过后,司徒赫渐渐醒转,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赫!”百里婧欣喜不已。
大西北的朝霞与江南不同,格外地明媚空阔,司徒赫曾无数次见过这种美景,也曾在寄望江南的书信中写道,倘若婧小白看过大西北的朝霞,一定会爱上它。
然而,这么多年来看过的西北风光都不如此刻他睁开眼时所见到的好看,他心爱的姑娘近在咫尺,身后的朝霞,不及她明媚——虽然她穿着突厥人的衣服,头发散乱沾满了零碎的草屑,虽然她手上有干涸的变色的血污,虽然她满脸污垢和着泪水分外狼狈可笑……
他伸出手,抚上她的脸,粗糙的手指刮得百里婧有点疼,他叫她:“婧小白……”踹了口气道:“……你真是个傻姑娘。”
他一叫,百里婧的眼泪就止不住了,孩子气地咧起了嘴,扑进他怀里道:“赫,我们以后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你一声不响地走了,我连生辰礼物都来不及给你,每天都在想你会不会给我写信……他们说你被俘,说你投了敌,我不相信,赫不会背叛大兴,绝不会!”
柔软而娇小的身子伏在他怀里,司徒赫有一瞬间的失神,以为这又是一个虚幻的梦境,可即便是梦境,他还是伸出双臂紧紧地回抱住怀中的女孩。
他曾尝试过一百种方法忘记她,想要恨着她,怨着她,可到头来还是无法自拔地想着她。当她从天而降出现在突厥大营中,为他受伤、受苦,为他沾了满手血腥,只有佛祖知道,他的害怕与心疼有多深。
他心爱的姑娘,她勇敢,善良,纯真,美丽,懂事,乖巧,世间任何一种赞美之词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好,他又如何还能忘了她,还能恨着她?
他无法说出爱,只好笑起来,扯得脸上的伤疤剧痛:“婧小白,我不是叛徒,我没有背叛大兴,没有背叛司徒家,更不会背叛你……”
“我知道,赫,我知道……”百里婧点头,再点头。
两人总算冰释前嫌,将心底几个月来的芥蒂都清除了去。
清晨,大西北的山坡上风很大,也很冷,司徒赫受伤过重,心里的负担一消,立刻不省人事,百里婧远远听到西南方向传来狂乱的马蹄声,踏得整个大地都在颤抖,如果是突厥人,她根本走不了。
黑压压的铁骑席卷而来,却并不是突厥人,整齐的队列中高高竖着黑云旗和苍狼白鹿旗,所有将士着统一的黑甲,只有为首的一人例外,他穿一身天青色的常袍,整个人看起来如上好的青瓷一般温润,他端坐马背上,沉静的黑眸端详着百里婧,温和地开口问道:“你就是东兴荣昌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