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扶苍在边境两年,将肌肤晒成浅蜜色,或许是因为习武的缘故,个子拔高,几乎与矮小些的男子相当,比一般姑娘高了足足有半头。
她腿长体壮,走起路来虎虎生威,即使学淑女放小了步伐,放软了身段,依然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强烈的存在感,和时下流行的弱柳扶风、娴花照水全然不沾边。
梁刘氏看着沐扶苍显得过于健康的身板和宝蓝底朱红牡丹花纹的艳丽衣裳,却是满心欢喜:“壮实些好!虽然人丑了点,可是会生养,一瞧就是生儿子的命,比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刘庭庭岂不是强多了!”
梁刘氏以前嫌黄家的小姐娇气,嫌柳家的小姐太能出风头,嫌沐扶苍是个商女,个性又强,而温柔恭顺且貌美的女孩,嫁妆少……总之是千般挑剔万般嫌弃,等刘庭庭一进门,哗,她看哪家姑娘都顺眼了!
沐扶苍有了品级,园子能做的规格拔高不少,虽然才过了短短一个月,花园和大堂里已经修缮得更加奢华,像个真正的世家府邸了,梁刘氏一路行来,心里越发激动:“我这亲亲的外甥女,有出息,把自己折腾成县主了!脾气烈,却是烈到了正途上,刘庭庭那家子一点小聪明,只会算计我这个好心好意收留她们的姑姑,女儿与女儿的差距何其之大!”
再打量沐扶苍几眼,看她头上珠翠虽少,都是赤足的金子,龙眼大的宝石,件件华美,价值不菲,梁刘氏更加满意,细细的眉眼弯成了缝:“才三两年不见,沐家的家底又丰厚了,等康儿把她娶进门,我就可以少操劳些府中的杂事,善儿的嫁妆箱子,我能从十八箱凑到三十二箱……不,少说得贴出去六十四箱,叫善儿风风光光地出嫁!”
梁刘氏不住地往沐扶苍与屋中饰品上审视,沐扶苍与丫鬟们哪里猜不出她心里想着什么,都忍不住有点笑意。
“扶苍啊,听说你在边疆遇险时,舅母的心尖尖吓得直抖,叫医师开了好几贴药才治好,要不是你妹妹离不开人,我就亲自去北边接你回京了。京城就是好,别的不说,起码蛮夷乱兵是没有的,大家安安静静地,这才是过日子,听话,以后别乱跑了,京城里舅舅舅母宝贝着你呢!”
碧珠好险笑出声,死死捂住嘴,往边上走两步,躲在翠榴身后憋笑憋得一阵乱抖。
梁刘氏看沐扶苍依旧是淡淡的笑容,没有太大反应,暗道:“是了,康儿娶了刘庭庭,她一个县主,又不肯做妾,必是以为嫁不成康儿,没机会进我梁家,我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就出了,我须得稍微挑明些,叫她有个盼头。”
梁刘氏清清嗓子,一分温柔三分哀怨地抱怨道:“乖孩子呀,我知道你和你表哥原是青梅竹马,可我当时打量你身在孝期,康儿学业功课又重,才气着了,本想等你们长大些再谈好事,谁想你才出孝期,唉,你也看见了,我那不成器的侄女闹出了见不得人的事,我可怜她一个小姑娘不容易,要是康儿不马上答应她,岂不是要把她活活逼死!
“我难受是难受,还是叫康儿娶了她,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我家又不是欠了刘家,哪能叫康儿把一辈子搭进去,你稍等等,我一定寻个机会,叫有情人终成眷属!”
听到这,翠榴也把脸侧到了一边。
沐扶苍点点头:“庭庭是蛮可怜,我思量着,您的侄女,岂会做出伤风败俗的事,肯定是有误会在,若是因此拿贞洁逼死她,实在是笔罪孽。大公子娶了她,亲上加亲,坏事倒变成好事。”
梁刘氏把沐扶苍的话仔细想了想:“刘庭庭使计抢了康儿正妻的位置,扶苍才不会真心怜惜她,必是正话反说了。嗯,扶苍还是记仇呢,亲上加亲,坏事成好事,必然是暗示我,叫康儿不要彻底撵走刘庭庭,想法子将她从正妻变成小妾,等着她来磋磨。”
刘庭庭毕竟是梁刘氏弟弟唯一的女儿,梁刘氏幻想到沐扶苍拿出手段折磨刘庭庭的景象,免不了心软了一下,随后泛出狠意:“为了康儿的前途,你且牺牲一下吧,再者,你刘家不义在先,休怪康儿改妻为妾!”
梁刘氏与沐扶苍驴唇不对马嘴地聊了大半个时辰,沐扶苍索然无趣,端茶送客,梁刘氏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开,临行前依依不舍地拉着沐扶苍,一定要她后日来梁府赴宴,弥补上次生日宴会的遗憾。
姚琴拿袖子遮住红肿的脸儿,摇摇晃晃地坐上久候在街头的轿子,摇摇晃晃地回到家。
姚三春将她叫到书房,严厉道:“你可向沐小姐好好道歉了吗?”
姚琴虚弱地点点头,姚三春似乎觉得有些满意:“这就对了,小姑娘间岂有深仇大恨,她沐家现在稳坐商行的头把交椅,大丈夫能屈能伸,给她道个歉又何妨?莫哭了,爹爹也心疼,叶儿,去拿丝巾胭脂来,给小姐擦擦脸,吃点果子压惊。”
叶儿才去,姚闵大步闯进来,把门口花瓶碰到地上摔的粉碎,候在屋里的另一个丫鬟不得不出去找扫帚抹布清理地面。
待屋里只剩了父子三人,姚三春立即变了表情,抓紧扶手,身子前探,着急问道:“沐扶苍有没有问你,咱家除了道歉还想做什么?你把我的话都说清楚了吗?她是怎么回复的?”
姚琴呆呆傻傻道:“我道歉了,她,她没说什么,就,就说我回家要挨打。”
姚闵急切道:“她怎么会没说什么?她听完后不急吗?”
姚三春突然长叹一声,靠在椅背上,老了十岁一般:“是我的错,我没教好你,沐宵把沐扶苍培养得聪慧玲珑,我却生个傻女儿。”
“别问你妹妹了,我全明白了。儿啊,快些将她送到新宅,就说婚约已定,便是李家的人,按我家规矩,是泼出去的水,家里不能留,从新宅里出嫁。宅子算在嫁妆里,他们别觉得不情愿。”
姚闵惊呆了,姚琴听得意思,父亲竟是不要自己这个女儿了,顾不得要挨打,抱着姚三春双腿啼哭起来。
姚三春与姚闵一站一坐,互相哀视,谁也没安慰伤心欲绝的姚琴。
丫鬟叶儿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副景象。
姚三春先反应过来,指着姚琴气到有气无力:“你,反了你!我说过多少次,沐扶苍是县主,又把持着东北的货物道路,五色商行生意最近每况愈下,你又不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道个歉有多难!”
姚闵劝解道:“父亲小心气坏自己,把话讲狠了,她小脾气上来更不会听话了。我带妹妹出去,让我好好说道说道。”
叶儿冷冷看着姚闵扶着姚琴出屋,转头嗤笑道:“姚老板真会作戏,何必经商呢,搭个戏台,日进斗金,岂不更妙。”
姚老板站起身,弯腰搭背,赔笑道:“叶儿姑娘,您见谅,不是我爱玩笑,实在是,沐扶苍得了皇帝的青眼,轻易动不得,杨明又在末云城露了首尾,她自然把恨意全算在五色商行头上,我不能动她,抢客人又抢不过她,你瞧瞧账簿,生意太难做,五色是我一手搭建起来的,看这惨淡景象,实在受不了啊!主人又急需钱财,我上下夹击,除了向沐扶苍服软,没其他办法啊!”
叶儿自然知道主人最近要姚三春上交一批金银现钱,五色商行确实顾客渐少,收敛几分嘲讽,抚慰道:“姚老板的苦劳,我自会禀告主人,你要坚持住了,等主人成就大事,你是一等一的功臣,十倍百倍的好处等着你。”
叶儿端着面盆离开书房,姚三春虚软地倒回在座椅上,看见叶儿行动间,裙摆掀起,露出的鞋子两色丝线交织,细密花纹从鞋尖蔓延至整个鞋底。
这是京城新近流行的鞋样,名叫“错到底”。
姚三春后脑剧痛,手指狠狠抓着头皮,悲哀想:“我一步走错,步步走错,一直错到了底啊!当年想寻个靠山,发展五色商行,岂料他们的手段根本不是生意人间的斗争能比的,我还妄想着能断腕脱身……呵呵,非但五色商行不是我的,连‘姚家’,也不是我姚家的了!”
“不,不行,我还有儿子女儿在!不能将他们搭进去!”姚三春在屋子里团团乱转:“一定有办法,瞒过府中耳目,将沐扶苍约出来商谈。就算只把消息传递给她也好啊,沐扶苍识大局,知轻重,我一说,她一定掂量出事态的严重,与我合作。”
沐家的力量远远不足与主人抗衡,但沐扶苍是姚三春可能接触到的身份最高,而且必定与主人是敌非友的唯一人选,他别无选择。
姚三春抓掉了几缕头发,终究想到了一条路径:“老庙!老庙态度不明,来历神秘,但它在江湖屹立不倒,背后定然也有强硬靠山,我几年前无意间得知老庙在末云城有人手,开设赌场做掩护,我没有将这消息汇报给主人,他也许不知道我对老庙有点了解。沐扶苍在末云城行动顺利,消息灵通,她一定是与老庙搭上了线,才享得便利。我可以冒险借助老庙联系沐扶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