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安静地躺在银盘里,像是睡着了,生长着鳞片的肚子微微鼓动,是还有呼吸的存在。
但它们没有被她们惊慌失措的尖叫、摔倒、呐喊的声音吵醒,它们昏迷不醒,宛如注射过药物。
银叉放在她们的左手边,银刀放在她们的右手边,雪白的整洁的餐布垫在下面,静静等待她们。
这一刻,她们纷纷明白,snake说的是“进食”,不是曾经的“用餐。”
进食,是动物才有的本能,snake要让她们变得像动物那样。
“谁他妈吃!”
有个女生突然站起来,踹倒了餐椅。
“神经病吗,吃这东西!”
“真他妈的变态!”
她大骂,对准snake出现过的半空骂,那里,装着黄金的透明玻璃球稳稳当当地吊在那里,金光闪闪。
骂声过后,宴会厅寂静下来。女生们望着黄金那处,俱在期待snake出现,或者发生点什么。
没有,宴会厅安安静静,只有倒计时一秒一秒地倒退滚动。
没有人管她们。
女生们起身,去拍门、撞门、用椅子砸舱壁。
全金属的船舱和紧闭的前后门纹丝不动,她们的手臂砸麻了,椅子腿断裂成几半,无济于事。
砸累了,她们跌坐在地上。有人垂头丧气,有人骂骂咧咧,还有人幸灾乐祸地用眼睛去瞟许清月。
许清月的面前,那条曾经为她带去无数好处的森蚺,庞大地蜷缩在一个又宽又长的银盘里。
森蚺的体积巨大,被厨师们用特制的银盘盘放着,依旧有种装不下的肥胖。
曾经,她们有多眼红许清月的森蚺,如今就有多庆幸。
许清月的森蚺实在太大了,大到她们怀疑许清月分食十五天都吃不完。她们终于明白“进食”的时间为何是十五天,就许清月的蛇,吃到人崩溃、穿肠烂肚都吃不完。
她这辈子,是永远不可能走出这里了。
“许清月。”
吕晓婷叫她,玩笑似的问:“你吃得完吗?”
明知故问,分散在各处的女生们讥讥地笑。
她们的蛇,是被方婷杀掉的,方婷是许清月的狗。她们现在找不到方婷,便乐意将自己的怨恨全部堆积到许清月的身上去——
就是许清月啊,要不是有许清月,她们怎么会在这里进行这种变态的游戏?她们早该结束第三场游戏,离开了!
一想到自己的蛇还活着的话,她们此时正在车站、在机场,准备回家。
于是,对许清月的恨意,又增了几分。
许清月默不出声,盯着银盘里的森蚺。在snake眼里、佣人眼里,这条森蚺和她的小森蚺长得一模一样。但在她的眼里,完全不一样。
它的肚子没有小森蚺的软,小森蚺的肚子上的鳞片非常细嫩,看起来便会让人非常想摸。而且小森蚺的纹路很美,是她只能用肤浅的文字形容出来的古埃及的黄色的美,这条的黄色花纹,是很普通的淡黄色,像被晒久了的衣服褪了色,发了旧。
“这么大——”
女生们夸张地展开双臂,往身体两边抻直着比划。
“比这么大还要肥的蛇,哈哈哈哈,我真的要笑死了,她怎么吃,怎么吃啊!”
她哈哈大笑,笑得身体前俯后仰。
“我的妈啊,说实话,盖子掀开的时候,我人都傻了,不是被我的蛇吓傻的,是我看见她的蛇,我哈哈哈哈——”
“她就坐在我对面啊,我睁眼就先看见她的蛇了,像一座山一样耸在面前,吓得我直接吐了。”
那是433号房间的女生,和333号的许清月对座。
“我也是……太恐怖了,真不敢想……”
她身边的女生拍着胸口,接她的话。
“幸好不是我的。”
这句话落下,本来偷偷嘲笑的一些女生们瞬间落下了笑,有人当初为了赢游戏,选的蛇是蟒蛇,虽不如许清月的蛇大,但在女生们之中,体积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了。
——这怎么吃得下?
尽管她们却是吃过蛇,但那是在游轮之上,迫不得已,饿得没有办法了,而且那时候她们有火,是煮熟了吃的。
味道不如何,却是能吃,饿太狠的时候甚至觉着汤香。
此刻,她们很饱——进宴会厅的时候,因着太饿,狼吞虎咽了不少甜点和饮品。
哪怕后来又吐了,仍旧不觉饿,看见餐桌上熟睡的还活着的蛇,别提食欲,恶心倒是满满当当地灌进心脏。
“你们吃吗?”
许清月忽然转头,笑着问她们。
她的笑意非常纯粹,语气如同在和熟悉的朋友随口说话。女生们望着她,下意识想到了snake,有一瞬间,她们几乎要以为许清月就是snake。
“吃完,就可以离开了哦。”
她的语气温柔得不像话,带着蛊惑般的色彩,让她们在她泛起的笑意之下,恍惚便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妈妈。
在她们的小时候,妈妈会这样对她们说话。
——写完作业就可以出去玩了哦。
——好好吃饭就给你买裙子哦。
——期末考第一,我们去旅游哦。
……
她们的神情开始迷离,陷入自己曾经讨厌的如今向往的美好童年。
“秋阳……”
许清月极尽全力地放缓声音,声调缓慢又柔和地叫着赵秋阳。
“你的食物很小哦,只需要几口便能吃掉啦,吃掉之后,你可以从这里走出去哦。”
“去到你想去的地方,回到你的家,见到你心心念念的人。”
她微微笑着,眼神温柔地抚摸赵秋阳,像寒冬里,妈妈温柔地摸摸她的头顶,理好她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为她戴上一顶羊羔帽子。那一刻,浑身的寒意都消散了,只剩下满心欢喜和温暖。
赵秋阳痴痴地去看她的那份食物,确实很小,只有并列的两根手指粗的腾蛇,像一根宽宽的面条。身躯是如同青色的竹子那样的颜色,在水晶灯的光亮里,莹莹发着光,像妈妈手腕上的翠绿手镯。
隐隐约约,她好像看见了妈妈,站在餐桌前,温柔地招手叫她:“秋阳,快来吃饭,吃完了我们上姥姥家。”
一道身影蹦蹦跳跳地跑到餐桌旁,在妈妈拉出的椅子里欢喜坐下,她一边和妈妈说话,一边吃妈妈为她准备的饭菜,声音是欢喜的——那是她的小时候。
她无比怀念的时候,日日夜夜做梦都想回去的家。赵秋阳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餐桌前,长大的她,身高比小时候高了许多,身材也大了许多。
拉开餐椅,她坐下,凝目身前的银盘里的蛇,像面条一样的蛇,只是染了色的面条,去掉头和尾,她只需要像嗦面那样,咔嚓咔嚓咬几下,吞进去,就能吃完了,就能回家了,就可以看见她日思夜想的妈妈,扑进妈妈温暖的怀里,那是她的避难所,她的港湾,妈妈会为她遮挡一切灾难。
蛇而已,蛇而已,她吃过很多条了,从森林里,吃到这里,一双手数不过来的数目。
这条蛇,比她之前吃过的蛇都瘦小很多。不存在吃不下。
赵秋阳抓起蛇,目光发了狠,她徒手掰断了蛇的脖颈。鲜血淋漓,像撞到的红酒杯,红酒顺着银盘顺着餐桌流淌。
那是红酒,手里的是染色面条。
她这般想着,张开嘴,咬了下去。用牙齿和双手的力量,将蛇撕碎成一段一段,像吃面那样——吃面是不会细嚼慢咽的,很多时候匆匆嚼两口便吞下,也有时候,咬断了面条,直接吞下——她就是后者,咬断了染色面条,吞下。
一口,一口,再一口。
蛇颈,腹部,肚子,尾巴上半部分,尾巴下半部分。
看,只剩下坚硬的面条头头了,它像下锅时候没有抖散的面条,沸水一滚,黏成一坨,厚厚的硬邦邦的一块。
她塞进嘴里,坚硬的面条疙瘩将脸腮撑成圆圆的像鼓一样鼓起来。
“咔嚓,咔嚓,咔嚓。”
骨骼碎裂的声音。
“咕噜。”
猛吞一大口的声音。
仿佛吞咽时吞急了,哽住了呼吸。赵秋阳俯身咳嗽,咳得嘴里残留地悉数喷出来。她慌张地用手捂住嘴,再次猛烈地咽了下去。
“吃完了!”
赵秋阳血淋淋的手抹一把嘴上的鲜血,抹得下半张脸像泼了鲜红的浓墨。
她双手撑住餐厅,身体沉重地站起来,张开染红的牙齿,叫:“我吃完了!”
宴会厅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心脏紧紧地揪起来,一面被赵秋阳恶心到不行,一面忐忑地等待结果——snake会放赵秋阳离开,或者,只是陷阱。
赵秋阳也有些慌了,紧张地盯住大门,再次大喊:“我吃完了!”
“放我……”
话未说完,那道厚重的舱壁大门缓缓往两旁打开。灿烂的天光露进来,将宴会厅的白光都染成了暖阳的金色。
佣人们站在门外,微笑地恭请赵秋阳。
“恭喜你,获得终场游戏的胜利。”
赵秋阳第一句便问:“能离开了吗?”
出口的声音发了紧,心脏剧烈跳动。
女生们也期盼着。
佣人笑道:“当然。”
“赵小姐,请。”
她们站在门外的两侧,大门的前方,下油轮的梯子宽敞又坦荡,一直延伸到港口的大平台。
赵秋阳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她抬脚,迫不及待又慌张地跑出大门,在佣人们的注视之下,不安地踏上第二层台阶。
没有佣人阻止她。
然后,她将三层台阶并成一层台阶,哐哐往下跳,十步,她便踩上了港口坚实的水泥的大平台,顺着长长的通道飞速奔向海岸边的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