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家属院 第12节

从车上下来一个气质雍容的中年女人,另外两个则是沈岁进和单家的小子。

沈岁进低着头并没有回家,而是和单家的小子一道去了单家。

至于那个中年女人,华秋吟再熟悉不过了,之前和沈老太太关系好的时候,在锦澜院也会偶尔碰上沈海萍回娘家。

不过每回沈海萍回娘家都是来去匆匆,大抵是公务繁忙吧,华秋吟便也一直遗憾,没有机会和她正经说上话。

眼下再不能和冯晓才在这浪费时间瞎掰扯了,须得速速打发了他,赶着去沈家露脸挣脸熟。

况且沈海萍来了,万一冯晓才再闹起来,那些污言秽语叫沈海萍听进去了,自己想嫁进沈家,可就比登天还难了。

华秋吟这时总算服了软,哄着冯晓才道:“晚上我去你家吧,到时候咱们再好好说,话也不能被咱们说的这么死,毕竟我们好歹也相识一场不是?”

冯晓才听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知她又起了什么坏心思,但她说今晚要上他家来,冯晓才一合计,离上回她求欢也过去半个月了,一时口干心痒,脑袋一拍,就答应了她先回去。

夕阳烫红了他的老脸,晒进他眼角的褶子上,凹出一道道细长的阴影。

蹬上自行车的时候,冯晓才美滋滋的心想:这骚货,嫖得了一回是一回,他也不吃这个皮肉亏,毕竟不嫖白不嫖。

*****

沈海森睡到晌午的太阳都照偏了才起来,去食堂的时候,许多档口已经撤的差不多了,于是随便囫囵吃了点午饭,就又往实验室去了。

眼下沈家的小平房,依旧静悄悄的。

梅姐进了门,四处张望打量,很快就有了干活的思路。

准备先把客厅的沙发先拾掇出来。新买的皮质沙发抬进了屋,但是连包膜都还没撕,这让沈海萍坐上去,显然是不合适的。

于是梅姐一进门,就先让警卫员小张一起帮着把沙发抬到合适的具体位置,然后两人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张新沙发剥了出来。

梅姐拿了抹布,一遍湿、一遍干,迅速又仔细地上下抹了两遍,这才请沈海萍入座。

沈海萍抬腕看了眼手表,估摸着那个女人应该快摆脱纠缠进门了,便悠哉的斜靠在沙发上,抬腿交叠,勾起了脚。

“夫人,喝点什么,我看着家里有红茶、绿茶,还有咖啡,不过是速溶的,不是拿咖啡豆现磨的。”梅姐已经在厨房转了一圈,用电茶壶烧上热水。

“天冷了,就喝红茶吧。”

话音刚落,就瞧见院子门口,一张谨小慎微模样的女人脸探了出来。

沈海萍自然不会现在就落了她的面子,便装聋作哑,依旧叫人看不出喜恶的招呼她进来坐。

“是小华吧?之前在锦澜院就经常碰见你和老太太抹纸牌。”

沈海萍原来记得自己,这让华秋吟一时喜出望外,提着裙摆矜持的跨过大门门槛,就往堂屋里来。

“沈大姐,你也在呢。我下了课来替沈师兄收拾屋子。昨天去家具市场转了大半天,才帮着订好这些家具,都是现货,所以并不那么精致。沈师兄说他不讲究这些,让我看着帮忙挑,我眼拙,自然没有你的眼光好,你帮我瞧瞧哪里搭配的不好,我再联系市场里的老板退换。”

这唯唯诺诺、娇娇俏俏的小媳妇模样,真是演的一手好戏,分毫叫人瞧不出来刚刚在巷子口,是哪个辣子一般的泼妇在骂街。

梅姐端了泡好的两杯茶来,华秋吟倒是受用的很快,压根也没想到屋里就沈海萍一个主人家,为什么她刚进门,梅姐就严丝无缝的端出了两杯茶水。

“小华,你今年多大了?”沈海萍捧过茶杯,放在茶几上。

华秋吟在对面的藤椅上挺腰坐直,答道:“过了下个月就三十五了。”

“哦,听说你还没结婚呐,是不婚主义吗?”沈海萍揣着明白装糊涂。

华秋吟的心咯噔一下,她这么大年纪没结婚,当初是谁蹉跎了她,沈海萍不是明知故问么?

华秋吟盯着玻璃茶杯里,不断下沉的茶叶梗,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23章

“倒不是不婚,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没碰上合适的人。”华秋吟的语调已经开始沾染一丝慌乱,不由在心里琢磨,沈海萍问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合适?”沈海萍问。

总不能直剌剌地说沈海森合适,把未来大姑子吓跑吧?

于是华秋吟敛了敛裙摆,半垂着头,羞答答地说:“不求大富大贵,只求真心待我。两人能聊得来,或有志同道合的理想,平时一起教书育人,课后闲话家常,在京大携手散散步,便是很好了。”

描绘的图形已经很是清晰,就差把“沈海森”三个大字跃然纸上了——

也是教书的,还是京大的,把范围锁死。

在京大教书,可不能算是一般的教师,配她的话,又得上了一定年纪,怎么也是副教授起步。

“哦,华小姐看来是喜欢教书先生,果然理想崇高。自己桃李天下不够,还想着和未来先生一起教书育人。”沈海萍挑了挑眉。

“我舅舅和舅妈都是中学老师,从小我就住在他们家。一直到了我上大学,这才算是真正脱离出来。舅舅和舅妈一个教物理,一个教英语,一文一理互补,平时他们对孩子的学习看的紧,我和表哥念书时候的成绩就都很不错。那时候我就想,要是我以后当了老师,就也找个教书的另一半,还能同步放寒暑假,一起海内海外游历山川。”

沈海萍心想:巧了,这舅舅和舅妈,还偏偏一个教物理,一个教外语,也不知道到底说的是哪对夫妇,不会是她想象出来的吧?

“我这里正有一位合适的人选,也在京大教书。这人,华小姐你也认识。”沈海萍唇角浮起了冷笑。

华秋吟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这人,不会就是沈海森吧?

难道沈海萍是想给她和沈海森保大媒,提前讨好她这未来弟媳妇?

是了,嫁出去的大姑子,回娘家还不是得看兄弟的脸色?她兄弟又听谁的呢,自然是听老婆的!

华秋吟忽然觉得沈海萍能高嫁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位富贵泼天的妇人,到底头脑思路清晰,眼光格外长远。

如果是她一手撮合了自己和沈海森,将来自己嫁进沈家,必然时时念着她的好。

沈海萍嫁出去,他们那样的人家看着权势欲极,可万一站错队伍,倒台下来,一时便是树倒猢狲散。

沈海萍早早做下筹谋,便还有娘家可归。

而和弟媳妇处好了关系,就算以后回来做个下堂妇,日子自然也是不会难过的。

又想起,听说当初沈海森和前妻的婚事,也是沈海萍在美国一手撮合。虽然沈海萍当初坏了她的好事,但也是沈海森远渡重洋在先,自己并不怪沈海萍保媒,剥夺了自己昔日的恋人。

眼下,沈海萍很有可能,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

但华秋吟的美梦很快就转眼间破碎了,因为沈海萍慢悠悠地说:“听爸爸说,数学系的曲教授,前两年爱人车祸去世了,他爱人年轻时害了个什么输卵管堵塞的毛病,这么多年不孕不育,因此爱人走了,曲教授膝下也是没有一儿半女的。为了顾全妻子的体面,曲教授那么喜欢孩子的一个人,这么多年,对外只借口说自己夫妻两个是丁克一族。我想着这么情深义重的一个人,怎么也得好好的给他找个合适的人续弦,这不,小华你喜欢教书的,你们俩又都在京大,到时候两家并一家,再没有比你们俩更般配的了。”

其实愿意把曲教授介绍给她,已经算沈海萍抬举她了。

华秋吟脸色骤然灰白,话噎在嘴边,不知如何开口。

“就这么定了吧,我回头打个电话给爸爸,请他帮你们俩说合。到时候办婚礼,就让爸爸去证婚,毕竟你们都是京大的栋梁,自己人消化了自己人,还盼着你们为京大的教育事业,继续添砖加瓦。”

这哪里是保媒,说的简直就是在赐婚,一双眼睛黑幽幽的盯着她,像是在等着她千恩万谢的磕头谢恩。

她要是现在不识抬举的抗争反驳,保不齐下一秒,沈海萍就翻脸,露出一个嘲讽的讥笑。

华秋吟有苦难言,但沈海萍的心思,她也总算知道了。

不就是和沈家的老太婆一样瞧不上她么?

她们娘俩一个鼻孔出气,这是让她知难而退来了。

好在场面也算客气,两人没有彻底撕破脸。

华秋吟是个识时务的人,觉得眼下这些都不要紧,只要她笼络了沈海森的心,不愁将来没有拿捏她们沈家母女的时候。

硬着头皮,换上笑脸,便谢道:“难为沈大姐对我这么挂心了。”

华秋吟不是没有心气的人,数学系的曲一郎,他老婆在世的时候,尚且与她有几分交情。

曲一郎的亡妻是做贸易公司图书翻译这块的,之前翻译俄国名著系列,曾经找人托请上门,请华秋吟协译过。

那时候是外文图书最好的光景,北京最大的国营大饭店,还辟了专门的贸易图书角来接待外宾。

华秋吟协译的第一本是《安娜·卡列尼娜》,哪好意思收钱呢,权当练练手罢了。

曲的亡妻倒是很地道的一个人,后来接了私活总也不忘捎带她,又赶上外文图书的好时候,协译的报酬自然颇丰,有时候一笔稿费结下来,能顶得上两三个月的工资了。

那会华秋吟才刚工作不久,老家的两个哥哥结婚又等着用钱。哥哥们读书时的成绩并不好,因此家里只供出了华秋吟这么一个大学生,还一口气念到了研究生。

父母在老家务农,温饱尚且勉强,指望一年能攒下几个子儿,那是不可能了。

华秋吟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多半是两个哥哥出去打工挣的。因此哥哥们结婚的时候,华秋吟总想表示表示,也算报答哥哥们这些年的栽培之恩。可那时刚工作不久的她又能有什么积蓄呢,因此,曲亡妻介绍的外快,也算解了华秋吟当时的燃眉之急。

两人年纪又相仿,在工作上一来二往之间,便建立了联络。

曲的亡妻是个贤惠的女人,老家是内蒙古的,寒冬时节从老家捎了羊肉回来,就总三催四请的喊华秋吟上她家吃烤羊肉和羊肉火锅。

曲家她也去过几次,曲一郎算是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妻子在厨房里忙乎,他下了课头一件事就是往厨房里钻,帮着打下手。

饭桌上,招呼宾客之余,总也顾着妻子,帮忙布菜夹筷。

那时曲家夫妇结婚也已经有四五个年头了,一直没要孩子。

世俗总说,没有孩子的婚姻是不完满的,华秋吟见了曲氏夫妇才发觉,没有孩子,倒也不耽误夫妻感情。满家属院里,伉俪不少,像他们这样恩爱情浓的,却鲜有。而多半有孩子的家庭,却总鸡飞狗跳。

沈海萍想撮合她和老曲,华秋吟觉得不是不行,而是绝对不行!

那样好的一个顾家型男人,绝对不能糟蹋在她手里,他呀,架不住她这样的女人。

华秋吟是大风大浪里的快艇,而曲一郎则是烟波浩渺里的扁舟,快艇和扁舟,风马牛不相及,一个追求现代刺激,一个探求诗意畅古。

这样的两个人,就算凑合到一起,将来也活不到一处去。

*****

沈海萍不过略施几句,华秋吟便很识趣的借口备课告辞了。

梅姐一边收拾残茶,一边叹道:“瞅着也是个机灵人,又是高素质的副教授,怎么在男女关系上这么乱呢。”

沈海萍沉吟道:“当初也是海森误了她。”

梅姐不想还有这一茬,主人家的事她不敢多议,也就不继续作声了。

“梅姐,晚饭我留这吃。刚搬了家,忙忙凑凑的,家里这会肯定什么都没有。你也不用烧,打个电话让西食堂三楼烧了送来。回头我让小刘去把海森接回来,要叮嘱他几句。吃了晚饭,我再上锦澜院那头看看老太太去。”

沈海萍原先觉得,老太太着急忙慌的替弟弟沈海森续弦不妥。毕竟弟媳妇离世也才一月不到,人走茶凉好歹也要一个适应过程,这样急赤白脸的到处搜罗新妇未免落人闲话。

可眼下的情形不同了,她管得了华秋吟,难道还能管得了沈海森?

这世上最堵不牢的,就是人心。

要是华秋吟剃头挑子一头热倒还好,怕只怕沈海森被这个有心计的女人迷花了眼,到时候一头陷进去,死活要娶这个女人进门,这女人的丑事又叫人拿捏住做文章,那沈家可真就沦为众人的笑柄了。

现在沈海森回国才几日,就是私底下和华秋吟真有纠缠,感情必然也不深,沈海萍觉得,是得趁早棒打鸳鸯,总好过将来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被沈海森气个半死还束手无策。

这边准备叫来沈海森敲打几句,那边打算吃过晚饭,就回锦澜院与老太太好好商议给沈海森续弦的事。

梅姐道:“要吃晚饭了,我去把沈小姐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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