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映在窗纱上半弧形的阴影,连发髻的轮廓都清晰可见,林娅熙以帕掩唇,轻咳了两声。
“我这几日偶染风寒,今天才有了些起色。憋闷久了,想开窗透透气,公子不介意吧?”
“四小姐请便。”
一听要开窗,外面的人倏地猫下腰。林娅熙熟视无睹,只将对着自己的半扇窗嵌开了一条指宽的缝。
这一举动喜得白猫无声咧开嘴角。真是天助她也!
虽然仍是看不见林娅熙对面公子的脸,但她偷听的难度和压力却因此小了很多。
那名公子的声音听上去是个正处在变声期的年轻人,介于沉朗的男人和青嫩的少年音之间。
“可否请林小姐如实相告,要从我这里买毒的目的为何?”
林娅熙轻叹了口气。
“实不相瞒。数月前,我的生母柳姨娘在这府中被夫人诬陷惨死。而我也曾一度流落到卖身葬母的凄惨境地。
在得玄尘道长做法事超度前,柳姨娘曾托梦于我,要我为她报仇。这两日的风寒便是因这梦惊扰引起。
我一没有武功,二没有雇凶的银钱。思来想去,遂才决定走下毒这一险招。”
“原来如此......那林小姐要施毒的对象又有哪些人呢?”
在年轻公子的一再逼问下,林娅熙显出几分不耐来。
“公子也知,下毒并非光明磊落之事。后院里什么腌臜心思没有,当然是越少人知晓越好。我又怎敢在大计未成之前,向你一个陌生人和盘交代?
万一你到官府咬出我来,或者以此相要挟,索要钱财,我又当如何?”
“这一点小姐大可放心。我若是那贪财之人,也不会有三不卖的江湖规矩了。当年之所以选择弃医从毒,便是为了尽自己所能,惩奸除恶。
善有善报,恶也该有恶报,但我不信时机是等来的。如果老天不肯开眼,那就由我的毒来创造。现在林小姐明白,我为何要问清楚这些了吧?”
脸上的不耐褪尽,林娅熙笑着点点头。
“公子是有抱负之人,不想毒药落入恶人手中,反倒助纣为虐。那我便回答公子方才的问题。
此毒将会用在国公府主母秦氏和我的两位好姐姐身上。秦氏于我有杀母之仇,而大姐和二姐则是一心要我死。”
看着说到最后死字而面色有些邪恶的少女,白猫不禁打起了寒颤。
那眼底涌动的弑杀之意,她从未在女子身上见到过,更别说是窝囊的废材四小姐了。
年轻公子似乎对这一答案很是满意。
“那好,来而不往非礼也。小姐想要何种毒性的毒?穿肠肚烂,化髓蚀骨,疯癫发狂,还是毁容烂皮?”
“倒也不必。我要看着她们慢慢受尽折磨,像蝼蚁一样垂死挣扎。最好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公子可有此种无色无味的慢性之毒?”
年轻公子恶寒了一下。女人狠起来,还真没有男人什么事了。
“自然是有的,这一瓶便能够满足小姐所提要求。正因为发作时,中毒之人会宁愿一死,所以我将它命名为思黄泉。
只需少量进入口中,潜伏三日即可生效。这三日内,中毒者会有轻微的头疼及恶心症状。如果期间查不出来,之后就无药可解了。”
被另半扇窗户挡着,白猫看不到年轻公子的任何动作。只见林娅熙对着光,举起一枚棕色的扁瓷瓶,端详了片刻。
“好雅致的名字。这思黄泉公子可有解药?”
“小姐需记住,解药只在三日内有效,再之后就没法回头了。下毒以前,林小姐可要考虑清楚。”
林娅熙收回手,从旁边的书架上取过一方暗红底色的描花木盒。盖子打开的瞬间,白猫眼尖地看到右下角一个用金漆写着的柳字。
林娅熙抠开最下面一层垫着的绒布,将解药和瓷瓶都放了进去。
“那就多谢公子了。我会命人以公子的名义,将五百两银票于明日存入日升钱庄的。”
听出了话里送客的意思,白猫当即爬着避开林娅熙的视线,又沿着院子边缘回到花架下。
内心已是席卷着狂风骤雨,连舀水的手都是哆嗦的。
她都听到了什么!她该如何做?是假装无事发生,还是将这一惊天秘密告诉给林婉音,甚至秦氏?
白猫不断提醒自己,眼界要放宽些。若能借此巴结上夫人,那她还用得着看绣锦和林婉音的脸色过活?
可是......贸然去找秦氏,她会相信自己么?说不定,还会因为她是映月阁的人而怀疑于她。
她都不清楚林娅熙会不会下毒,又在何时下毒。万一迟迟不动手,那自己岂不反而送上门给秦氏盯着了?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在不了解秦氏的情况下,她还是先坐稳林婉音和赵姨娘这条船才好。
一脚都没跨进去呢,又想着出另一只脚。到头来,极有可能两边都讨不到巧,反掉进河里去。
白猫正两难着,林娅熙已经推开窗,愣了一秒,然后微笑着看过来。
“白猫?原来你在啊。”
白猫一激灵,差点将手中的水瓢扔出去。
“是的,小姐。榴莲姐姐让奴婢给花架上的花浇水。哦,奴婢也才来没大一会......小姐可有何吩咐?”
“你这是怎么了?怎的见了我跟见到鬼似的?”
白猫连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奴婢只是想事情入了神,被小姐一叫,吓到了而已......”
林娅熙比她淡定得多,若无其事的样子,彷佛要买毒下毒之人根本不是她。
“哦。你去后院帮我把榴莲叫过来吧。再让她给我拿一碟子莲蓉松子饼。”
“好的,奴婢这就去!”
白猫不敢与她对视,逃命一般小跑着走了。
这四小姐人前人后判若两人。比起林婉音明面上的蛮横,笑面虎的林娅熙更加令她惧怕。
白猫一溜烟,跑到后罩房外。靠着墙根喘气的空当,一道白影迅速从主屋中掠过,眨眼间跃上房顶,最终变成一颗白点消失了。
再次阖上窗,林娅熙对头上罩着厚布袋子的人说道
“还不摘下来吗?你这古怪的造型,好几次都差点让我笑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