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有个机会重新体验一回青春是件挺奇妙的事, 但有些时候就显得不那么方便了。
比如偶尔碰上某个大道入口设闸拦车抽查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只能暂且找个地方停着等一等,因为不论是谁看到车里只有两个十七八岁的人,肯定都要盘问一番的, 更何况他们手里还没有行车资格证。
一般而言这种抽查会持续半天左右,一来二去就把时间拉长了。休息倒是好说,设置好智能驾驶,就能在车里将就着睡一觉, 各个路口的通行费用也不用愁,会通过车牌自动计到车主头上, 年终计算交通费时, 由倒霉催的坎贝尔先生统一缴纳。
唯一比较成问题的是……食物。
为什么呢?因为两位少年穷光蛋没钱。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钱,这年头所有的资产都捆绑在个人身份账户之下,花钱只需要刷指纹就行, 只要账户上资金够用,就能正常付账。
但是楚斯和萨厄·杨刚出疗养院没多久就遭到了偷车的报应——正如蒋期所预估的, 时间在自我调节的过程中, 出现了不同时空相连接的情况,很可能站着的地方是某一年夏天, 往前走两步就到了四年后的春天。
他们路过的地方变幻过几次时空, 有5650年的莱恩城,有5528年战乱中的麦斯郡, 甚至还有5419年的古典玫瑰郡等等, 丰富极了!但是……
没有一处是他们能刷指纹用钱的地方!因为在这些年代里他俩根本没有出生, 更别提指纹账户了。
在行驶了将近18个小时后,黑色飞梭车穿过了蝴蝶岛南区,正朝北区去时,车子突然颠簸了一下。
裹着毯子靠在副驾驶上晒太阳的楚斯懒懒道,“又进入新的时空区了。”
萨厄·杨“嗯”了一声,支起头来将目光投向车内的智能计时器,“我看看这是哪一年了。”
楚斯刚睡醒,还有点懒,话音里带着点儿笑,“生了没?”
萨厄·杨也跟着笑了一声,道:“恭喜,咱俩应该都出生了。”
饿了18个小时的楚长官已经管不了太多了,一听指纹账户能派上用场了,当即来了精神,调直座椅朝窗外看过去。
蝴蝶岛其实离他曾经住的翡翠港不算远,印象里蒋期带他来过许多次,但每次都是匆匆来去,活像是把这里当成了一个中转站,只路过,不停留。
至于为什么非要从这里路过,大概只能解释为蒋期对这个安逸小镇挺有好感的。
巧得很,飞梭车行驶的这条街正是他们以前经常来去路过的那条——星夜大道。
楚斯对街道两边爬蔓的满天星印象很深,就在他找寻街道的泊车位时,目光扫过了一家餐厅。
他看着那家餐厅的名字愣了一下,立刻拍了拍萨厄·杨的手,“萨厄,那家店!”
“什么?”
“蒙卡明菲。”楚斯指着那家路边的餐厅道。
萨厄·杨愣了一下便很快记了起来,“埃斯特·卡贝尔那封邮件里提到的餐厅?”
“嗯。”楚斯点了点头,从萨厄·杨身上越过去调节着智能驾驶的设置,“记得么,我当时说这名字有点儿眼熟,我以前经常跟着蒋期从这里路过,不过没有进去过。”
萨厄·杨拍了拍他的腰,手指撩猫似的挠了他两下,“改成手动,我来停车。”
楚斯差点儿一手肘杵他脸上,还好萨厄·杨反应快,了然地一偏头,准确地避了开来,哼笑了一声,“正常人都是膝跳反应,小长官你天赋异禀,还有个肘跳反应?”
“你玩上瘾了是不是?”楚斯简直要气笑了。自打之前被萨厄·杨发现他腰侧偏后的地方有一处特别怕痒,一碰反应就特别大之后,就开始没完没了了。
这段时间里,萨厄·杨但凡逮住机会便手贱一下,防不胜防。
幸亏这车大多数时候都是智能驾驶自己控制,否则早撞树撞墙八百来回了。
改为手动驾驶后,萨厄·杨倒是出奇地安分,正正经经地把车停到了泊车位上,又在自动切换成生活模式的后车厢洗漱了一番,便跟楚斯一起下了车,进了那家名为“蒙卡明菲”的餐厅。
这家餐厅并不算大,里头的布置非常……具有学术气息——落地灯也好,各类装饰也好,都用的是各种星系模型,天花板刷成了黑蓝色,上面钳着的灯非常细碎,而且切割成了钻面,即便是白天也在阳光映衬下闪着细碎的光,乍一看有点像银河。
楚斯:“……”
萨厄·杨:“……”
确实像是那帮搞研究的人有可能会喜欢的地方。
不过设计者安排得不错,再加上这些装饰的颜色大多干净分明,配上店里的音乐和落地窗外的阳光,倒是有种别样的说不出来的安逸感,如果是晚上,那些象征着繁星的灯都亮起来,也许还会多一分灿烂。
埃斯特·卡贝尔曾经的那封邮件里写过——“如果真的能等到一切回到正轨的那天,我们可以去蒙卡明菲享用一顿最惬意的晚餐,我太喜欢那里了,当然,除了你没人知道这点。它其实还有另一个名字,只是太长了,我怀疑没人知道,你肯定也不知道,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去看。”
也许是对这段话印象挺深,楚斯从进门起就琢磨,“这家店如果还有一个名字,可能会是什么?”
“谁知道呢,回头问一问老板。”萨厄·杨回答道。
他们来的这个时间点,店里人还不多,不过最后面靠窗的位置已经有人坐了,他们便挑了前一个位置,同样靠着落地窗。两个位置之间有镂空的隔层半遮半掩地挡着,从楚斯的角度,越过对面的萨厄·杨再透过镂空隔层,只能隐约看见后面那人的后脑勺,也算是互不干扰。
他们两人都觉得埃斯特·卡贝尔之所以喜欢这里,很大程度上应该是因为这里的布置,至于这里的口味……他们并没有抱太多期望。
好在这里的菜单并没有像这里的布置一样学术,老老实实地写着菜名。
“柑曼怡甜酒佐虾、烟熏鳗鱼配红菜、油酥果馅饼……”
楚斯也没在这里用过餐,便随意点了几样。生生饿了18个小时,现在只要是个吃的,他基本都能下得了口。至于萨厄·杨就更无所谓了,毕竟他连煎糊的鳕鱼都能下肚。
也许是人不多的缘故,餐厅上菜挺快,没让他们等多久。
这家店的口味出乎预料地好,两人吃得很快,一直到只剩下最后一块馅饼时,饥饿感才慢慢消弭。过程中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聊着,话题主要还是绕着格盘程序转,不过鉴于后面的位置上还有人,他们说得很隐晦。
楚斯把最后一块馅饼分了一半给萨厄·杨,正用叉子叉过去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等等,你刚才看到现在是哪一年?”
“嗯?”萨厄·杨疑问了一声,想了想回道:“5655年吧。”刚说完,他也意识到了什么。
楚斯:“……”
萨厄·杨:“……”
“5655年,我两岁,没弄错的话你顶多两岁半。”楚斯面无表情地问道,“亲爱的杨先生你告诉我,你两岁半的时候账户下有多少存款?反正我一分没有。”
萨厄·杨用手抵着鼻尖咳了一声,“理论上跟你相差不多。”
“好的,所以你也一分没有。”楚斯抱着胳膊倚到沙发靠背上。
太棒了,依然是两个少年穷光蛋……不小心吃了霸王餐的那种。
“现在该怎么办。”
萨厄·杨也干脆靠在了沙发靠背上,似笑非笑地道:“要不跟老板商量一下留个借条?署名就写未来的安全大厦执行长官?就说再等五十几年,我们一定还。”
生平头一回吃霸王餐的楚长官动了动嘴唇:“……我发现碰见你以后我就没走过正路。”
“我很荣幸。”
“……”
两人发愁的时候,在后面那桌用餐的人按了铃,接着便站起了身。
透过隔板隐约可以看见那是一个黑色头发的高个儿男人,穿着简单的枪烟蓝色衬衣和长裤。他背对着这边原地站了会儿,微微抬着头,似乎在看他对面墙上的装饰又或者是画。
直到服务生走到他座位旁,他才低头跟服务生说了两句话,然后按着指纹付了账。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隐约的疲惫,也或许是阳光太好店里□□逸,所以有点懒的缘故。楚斯正愁着怎么结账,所以没太在意,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没多会儿,那个高个儿男人从靠近他座位的餐厅后门出去了。而给他结账的服务生却走到了楚斯他们这桌来,温声说道:“刚才那位先生替两位结了账,所以过会儿二位如果用餐完毕,记得带好随身物品就可以。”
楚斯一愣,“为什么?”
“他说不小心听见了你们两句聊天内容,觉得很抱歉,所以结了账算赔礼。”服务生答道。
楚斯和萨厄·杨对视一眼,想起刚才说要打欠条的时候,萨厄·杨靠在了沙发靠背上,离那人挺近,大概被听到了。对方不仅好心替他们付了账,还贴心地给了这么个理由。
“你在这等下,我去签张纸条。”楚斯冲萨厄·杨说了一句,便顺着后门追了出去。
然而还是晚了一点,他只看见那人走到拐角那边,便消失在了这一块时空的尽头。但是……那背影……
楚斯蹙起了眉,转身回到餐厅里。
“怎么这副表情?”萨厄·杨瞥见他的神情,问道。
“我怎么觉得那人的背影有点像……”楚斯迟疑了一下,转头问那服务生:“刚才那人结账的时候,身份信息显示他姓什么?”
一般而言,付款时指纹仪上会显示一下身份,只不过会对信息进行适当的模糊处理,仅显示姓。
服务生都没看手里的指纹仪,笑了一下道:“姓蒋,蒋先生是店里的常客,这半年几乎每天会来这里用餐,一直都坐那个位置,不过刚才蒋先生说以后可能来不了了。”
听见这姓,萨厄·杨也愣了一下:“这么巧?”
但是想想服务生的话,又觉得也不算巧了,毕竟对方几乎每天都来。
楚斯突然明白埃斯特·卡贝尔那封邮件的收件人是谁了,就是他的养父蒋期。5655年,是埃斯特·卡贝尔死后军部进行大清洗的年份,这时候军部正乱,时间实验的那帮人正自顾不暇,应该顾不上来盯邮件中提到的一间小小餐厅。
而蒋期之所以说以后可能都来不了了,是因为大清洗快要结束了,他如果继续来,很可能会接着暴露一连串相关的人。
在楚斯静默着的时候,萨厄·杨突然开口问服务生:“蒙卡明菲是什么意思?听说这餐厅还有另一个名字?”
“另一个名字?”服务生愣了一下,又想起什么般笑了笑,介绍道:“我们餐厅的许多装饰是根据客人的设计加上的,有一位女士选择加了一句话,后来老板觉得很有意思,便把那句话注释在了店名后面。”
他说着伸手比了个请,带着楚斯和萨厄·杨来到最后面那个位置上,指着刚才蒋期看了很久的那面墙:“写在这里,说来挺巧的,那位女士以前也总爱坐在这个位置,不过已经很久没再来过了……”
楚斯看向那面墙,墙上的布置和天花板一样,有切割成钻面的细碎小灯,即便没开,在阳光映照下,也灿烂得像夏夜的星河。在那上面,是餐厅的名字蒙卡明菲。
服务生解释说:“这是蝴蝶岛以前的古语,翻译过来就是永恒的意思。”
而在永恒下面,是一行小一些的字,格外温和的手写体——
星河璀璨,阳光干净,在人间所有美好的存在里,不论是活着或者死去,我总是最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