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变发生后,他无法突围出宫避难,只能混在乱军中随圣上进了乾清宫。无权无势的他没有其他选择,和三皇子夫妇、四公主还有五公主几人合计了,带了些会功夫的侍女一同去。他知道,对于争皇位争得头破血流的大哥二哥等人来说,他们这样的,也就是人家皇冠上的装点,以及必要的见证者。他们就如没根的浮萍,到时候成王败寇有了结果,他们就顺势拥戴那个赢到最后的人即可。
结果呢?先是交泰殿里,大哥当着臣民的面谋反了。到了乾清宫,又瞧见二哥李澄乔装混入,并带来大批暗卫一一跪在他们身边,将刀子抵在他们身上命令他们不要出声。于是,他就亲眼目睹了一桩闹剧。
圣上一掷决生死一般,写下诏书传位,却不知自己在跨进乾清宫的瞬间,就被李澄玩弄于鼓掌。
李澄手底下的暗卫悄无声息地杀光了圣上身边的人,那种无声而诡异的杀人手法让他不寒而栗。他们这群人只能陪着李澄演戏,等到李澄拿到了诏书后,他本想率先拥戴李澄,然而……
人家李澄可没心思陪他玩。李澄心狠手辣,懂得斩草除根,将他们这群不幸目睹了篡位全程的观众们统统下令格杀。
五皇子知道,他这二哥是比大哥更贪心的。大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二哥不单想要皇位,还想要名声。二哥怕他们把今日之事传出去,故而灭口。
五皇子领着自己的王妃哭嚎逃命,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他们爬到重华宫见到赵太后时,他那倒霉的三哥、三嫂、四姐、五姐,都成了乾清宫里的一把灰。
五皇子只想仰天长啸——我是无辜的啊!我和皇位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啊!我为什么这么倒霉啊!
而李澄若真的成为新帝,他这个漏网之鱼也早晚会被灭口的……没法子了,想要活命,那就祈祷李澄赶紧去死吧!
基于对性命的珍重,五皇子朝着赵太后喊出了一声“赤胆忠心”的口号。
“皇祖母,儿臣,儿臣……没什么大本事,也不懂得治国理政,唯有忠义的道理是明白的。”五皇子伏在地上颤抖。
赵太后平静地摆摆手。
“不必了。你忠于的圣上已经死了。”说着又掀了掀眼皮子:“既然李澄已经登基,那就别折腾了。”
“太后娘娘!”“皇祖母!”“如今也只有您出面,才能剿灭反贼啊!”众人惊恐地呼喊道。
不怪他们害怕。豫王因一年前被圣上赶出京城,原本的势力都被清剿了,今日去乾清宫的这些人没有一个是他的党羽。他们本想做墙头草,可人家豫王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们,下令把他们全杀了。
豫王日后坐稳了皇位,会放过他们才怪。
“你们啊,真是想得太浅薄了。”赵太后沉沉道:“如今除了李澄,还有谁适合坐在皇位上?老大原本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可圣上当众废黜了他,还将他的罪行贴皇榜宣告各地。这都是圣上事先预备好的,如今就连三千里之外的齐州百姓都知道,李沣早有反心,在皇帝饮食中投毒导致皇帝中风。咱们皇室里的子孙夺嫡,不论犯了多大的把柄都有翻身的可能,唯独失去了民心,就绝不能成功了。老六是被老大杀的,尸身丢进乾清宫的大火里,一块儿烧了!老三死了,老四是李澄的亲兄弟,正四处纠结人马支持李澄。唯有李澄,他好歹还有名声!”
众人都愣住了。
“你们非要拉李澄下台,那就是再起血腥,换李沣登基,后患更多。我看啊,到那时候,别说天下百姓跟着你们受苦,就连你们自个儿的命,也更难保了。我既是皇族里的长辈,就不能不为这个天下考虑。你们打得头破血流不要紧,分崩了朝堂、扰乱了皇室,外敌定会趁虚而入。若皇位上的人还不能受到百姓和臣民的拥戴,那咱们这个王朝,也该过气了。”
赵太后冷冷撂下最后一句话。
傅锦仪也没想到赵太后会是这个态度。
“太后娘娘,臣妇,臣妇有一事定要向娘娘禀报。”傅锦仪突然说道:“还请娘娘听过后,再做决断不迟。”
太后看着她,惋惜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惜你已经是徐家长媳,绑在了老大的船上,下也下不来了。你说吧,若是你想揭发李澄的罪状,我劝你还是省省。不论他有何等大罪,也不及老大失去民心这么严重。”
傅锦仪垂头道:“李澄的罪状自然是有的,但不只是罪状这么简单。李澄此前被驱逐出京,连他的王妃陆氏的娘家都被抄家流放,府邸里搜出来的那些兵器也都上缴了。李澄能杀回京城,凭的又是什么呢?”
赵太后淡淡道:“歪门邪道而已。他蛰伏了十几年,手底下豢养了一大批苗疆的刺客,那些人,擅用奇毒。他不过是趁着老大和圣上斗法,趁虚而入,在宫中大肆投毒,杀光了圣上手底下的护卫。再有,便是圣上身边有人背叛。”
傅锦仪道:“大宦官梁进忠背叛圣上不是一日两日,以圣上的眼睛,早就瞧出端倪。臣妇很是奇异,圣上传位当日为何还会把诏书托付给这样的人。”
赵太后皱一皱眉头:“你想说什么?”
“此前徐家人染上的暴病,就是蛊虫。臣妇的丈夫徐大将军为了全家人的性命,专程彻查此事,却查出蛊虫不单能杀人,还能掌控人。说是掌控,臣妇窃以为,那蛊毒不可能有这样邪乎的效用,否则李澄早已掌控天下。只是臣妇怀疑,那蛊毒能够扰乱人的神志,圣上在下诏书的时候,或许是真糊涂了。”
傅锦仪说罢,抿一抿嘴唇道:“皇子们夺嫡不顾人命,闹出的事端纵然可怕,比起李澄的手段却是小巫见大巫。李澄登位后,对于反对他的朝臣和宗亲们,若是都给灌下药去……臣妇不能想象会发生什么。杀人不过头点地,李澄却拿蛊来掌控人,实在是……”
赵太后凤眸一眯。
“这,这是真的?!”底下跪着的五皇子倒是先跳起来了:“那岂不是人人都成了他的傀儡!”
“自然是真的,还有一件事不知五皇子殿下可曾留意。”傅锦仪尽量平稳地解释道:“圣上早有意扶持六皇子。可众所周知六皇子年幼,想要学会驾驭皇位都需要时间,接手圣上留给他的兵马更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圣上为何偏要此时发难废太子,而不是等到六皇子羽翼丰满、有了更大的胜算之后呢?”
五皇子冷笑道:“此事我们都有耳闻,还不是李澄狡诈,给父皇下了毒,催父皇的命,导致父皇时日无多,才不得不提前行事!”
傅锦仪倒笑了:“那请五皇子殿下想一想,圣上既知道自己中了毒时日无多,说明这毒药不是当场致命的。李澄既想夺权,又为何会用这样的毒,反倒让圣上拖延这几日?这不是给自个儿挖坑呢么!唯有蛊毒,这类毒杀人本就不求快,求的是悄无声息、关键是能扰乱人的神志。李澄想要的,就是让圣上稀里糊涂地,在梁进忠一干小人里应外合下,亲手把皇位传给他!”
五皇子瞪圆了眼睛,似乎一时还没想明白。
赵太后却已经皱起眉头思索起来。
“再则,蛊毒会传染。”傅锦仪低低道:“李澄只是想夺天下而已,可就算他是下蛊的人,也有不小心的时候。万一他不小心……让蛊毒传染了出去,黎民百姓一传十十传百……”
这话抛出来,赵太后总算坐不住了。
“是真的吗?”她打断道。
“臣妇不敢欺瞒,愿意用性命担保。只是事关重大,臣妇以为,不如太后亲眼瞧一瞧为好,也让朝堂元老们亲眼瞧一瞧,诏书上堂而皇之写着名字的人究竟是如何坐上皇位的。”傅锦仪小心地提议道:“李澄已经血洗了朝堂和宫廷,今早在金銮殿内捧诏书登基了。我们暂时动不得他,倒是能从那些小鱼小虾身上入手。”
“你指的是梁进忠?”
“正是。”傅锦仪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指,道:“臣妇既然向您提出这个建议,臣妇就愿意做赴死的人。梁进忠的嫡妻是臣妇的亲生姐姐,臣妇想要以身作饵,引他们夫妇二人出洞。”
赵太后这时候总算好生地将傅锦仪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你是个好孩子。”赵太后叹了一口气:“本也不是你的错啊。”
傅锦仪静静跪着,冷汗刺得她浑身发毛,却一动不敢动。
因为她知道,赵太后怕是唯一能帮他们扭转局面的人了。
太子李沣和徐策在外浴血奋战,圣上身边留下来的死士们,和“新帝”李澄的人马,三方混战一团。宫廷里四处都是拿着刀见人就砍的武士,只有人杀光了,这场战争才会结束。的确,圣上和太子手里都有兵马……可是李澄投机取巧拿到了写着自己名字的诏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