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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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掌柜扯着嘴角看着周学谦“噔噔噔”地跑楼梯上去——这是随他上楼吗?分明是周学谦自己飞奔上楼!

沈清月站在楼梯口,侧身让路。

胡掌柜马上跟了过去。

周学谦一上楼,眼神都黏在沈清月身上了,待胡掌柜也上来了,他才挪开。

胡掌柜上了楼,他对沈清月道:“原来姑娘与我客人是亲戚关系。”

沈清月眉眼一弯,道:“是。”她笑着瞧了周学谦一眼,欠身道:“表哥,我先走了。”

周学谦目光灼灼,作揖目送她。

待人走了,周学谦急急忙忙地同胡掌柜道:“掌柜,那字画我暂时不取,一会儿再来。”

胡掌柜敛起温和的笑,拉住周学谦,道:“郎君可是要去追沈二姑娘?”

周学谦面色微红,去到山上,他方知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轻轻“嗯”了一声,道:“有些话要去交代一声。”

胡掌柜肃然劝道:“沈二姑娘待字闺中,清誉要紧,周郎君若真的尊重姑娘,自当保持君子之距,方才是君子之道。”

胡掌柜是周学谦父亲背靠大人的心腹,周学谦向来敬重他。

周学谦心道胡掌柜怕是担心自己举业有碍,便保证道:“掌柜所言甚是,晚辈绝无敢有过分之举,乡试之前,定当全心向考。”

胡掌柜嘴角沉下,周学谦眼下可不像是能克制得住自己的人,他唯恐多说令人生疑,便放了周学谦去,却还是留下了一句狠话:“郎君有自知之明甚好,倘或有所逾越坏了彼此名声,只怕老爷再不会重用汝父。”

这话说得重了,周学谦皱了皱眉,再三保证:“自当谨遵先生之言。”

胡掌柜点了点头,再未多说,却当即下楼交代了小二,便离了铺子,家去传信。

周学谦赶出去追上了沈清月。

沈家的马车停在巷中,沈清月便往巷子里去,周学谦追在她身后,叫住了她。

沈清月站在巷口转身一看,眉眼弯弯,道:“表哥,你的字画取了?什么时候回寺庙?”

春叶垂首而立,巷外酒楼前有一进京赶考的穷书生正在吆喝着兜售字画等物件,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周学谦离沈清月又几步之遥,他笑吟吟地回她道:“还未取,等会儿就去取。与你说过话了,再回寺庙中。”

沈清月点了点头,心想这样说话到底不妥,虽说二人未曾举止未有不当,叫人看见到底是有闲话,便微微低头道:“表哥路上小心。”

周学谦眨眼直视着沈清月蒙纱的脸,道:“我知道。”他沉默了一会儿。

巷外穿粗布衣衫的书生忽拿起一柄扇子,走到周学谦跟前,欠身笑道:“郎君,买一把扇子吧,不贵,只要五文钱。”

周学谦当然不忍拂意,正要摸出几个铜钱给他,脸色一变,发现钱袋子没带在身上。

沈清月眼眸抬起,眼见周学谦正为难,忽然想起来,上次在同心堂门口答应过他的话,便让春叶拿出一钱银子递过去,笑道:“就当是我送给表哥的。”

周学谦涨红的脸褪了红,他笑逐颜开地接了银子,全给了书生,接了扇子,他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开心,面色又爬上一些微红,他握着扇柄,藏于怀中,又作揖道:“表妹路上小心。”

沈清月点一点头,道:“嗯,知道了。”

周学谦转身走了,沈清月叫来春叶,一道上了马车回府。

周学谦在青石斋店小二的手里取了字画,回寺庙的路上忍不住把玩扇子,穷书生做的扇子以木为骨,虽不比沈正章手上那柄清雅,却也很趁手,扇面洁净,题了一行字,用墨汁随意晕染出一朵高雅的兰花。

最紧的是,这是沈清月送的。

周学谦一脸欢喜,待回了寺庙,沈正章问他:“你回了?路上遇到怀先没有?”

周学谦一愣,许久才问道:“顾先生也下山了?”

沈正章点着头道:“你俩前后脚走的,我还以为你碰上了,原来没有?”

周学谦的喜色瞬间淡了两分,他将手上的扇柄握得发热。

☆、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

周学谦听闻顾淮也下山了, 不由得多想几分, 他便问沈正章:“顾先生为何下山?”

沈正章刚好写完一篇时文,放下笔, 伸懒腰道:“回顾家有事吧。”

周学谦皱眉问道:“顾家?他不是父母双亡,家中又无多少亲戚吗?”

顾淮已是无“家”可归之人, 正是秋闱的要紧关头,除非父母忌日, 否则他轻易不会回顾家才对。

沈正章轻笑道:“他顾家本家是没有亲戚了, 不过同宗顾家却是个大家族。”

沈正章对京城顾家略有耳闻,他道:“你说的不会是开昌隆商号的顾家吧?”

京城富商顾家家财万贯,生意涉猎极广,衣食住行, 无一不包揽, 顾家不仅在京城多有商铺,还在全国各地都设有钱庄,水上贸易也没少做, 周学谦远在台州府长大,临海而居, 却也从财大气粗的海商口中听过顾家的名头, 隆昌商号在台州府也有一席之地。

沈正章笑道:“正是。”

周学谦向来温润得体,当下却大吃一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有些难以置信道:“当真?”

“当真,不过怀先与顾家只是同宗, 关系早就出了五服,怀先双亲只是住顾家庄子上的旁支远亲。”

周学谦不解道:“即便是远亲,顾先生这等有才之人,顾家为何不拉拢?还让他过得如此清贫?”

沈正章摇着头道:“你不知道,顾家虽是商贾之家,但家底却是比沈家丰厚了不知多少。据说开国以来,顾家就已经在京城经商,到了如今,顾家五服内的子弟已有大几千人,中举者有上百人,秀才更是数不胜数。怀先不过一届秀才之身,而且他为人低调,不喜钻营迎奉,让他现在放下身段去和顾家那些人打交道,还不如好好考取了功名,顾家的人自然看重他。不过我听闻顾三那个纨绔子倒是很欣赏怀先,估摸着怀先将来自有受顾家青睐的一天。”

花到开时自有香气,何须人力?顾淮当下专心举业才是明智之举。

沈正章又补了一句道:“怀先才高八斗,早就能自食其力,也没有必要去白欠人情。”

周学谦若有所思,又问道:“他既不喜亏欠于人,大概也不想旁人欠他的,为何顾先生肯频频出手帮二表哥你?”

沈正章笑道:“说来怕你不信,不过一桩小事而已。从前沈家族学还没办得这样好的时候,我们一道在府学读书,正好与他是室友,有一日他生病了,我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一天一夜,他便亲近我了。仅此而已。不过一日一夜的照顾,他就记挂了这么些年,他虽是寡言之人,却是我心中唯一的挚友。”

周学谦捏紧了扇柄,脸上有一丝尴尬,他方才将顾淮想成了轻浮重色之辈,委实低看对方了。

想来顾淮此次下山,必有要事,并非尾随他去见沈清月。但是顾淮他对二表妹不同,他却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大家都是男人,这点他看不错。

周学谦敛起情绪,再不谈顾淮,而是揭起沈正章长案上的文章一览,初初看完不觉惊奇,文辞一般,平实无华,三思过后顿时目露惊艳,朴质中透着真理,已是立言之作,他诧异道:“二表哥,你这时文怎么进步这般之大!”

他们三人虽在寺庙里一道读书,不过不住一房,每人一间屋子,除非有事,平日各自读书,并不相见。

周学谦按照从前老师留下的读书为文方法苦学半月,也颇有进益,可是同沈正章比起来,简直跟没有进步一样。

沈正章温温一笑,道:“自然是怀先指点所成,怀先之前要在族学教书,我怕耽误族里学生课业,不好抢了学子们的时间,加之怀先自己也有私事,向他请教的机会不多,现在来了寺里,我焉能放过他?”

周学谦又是讷讷无言,当日在沈家书房一见,他只料顾淮的确是有才之人,点评文章颇为犀利,却未见过顾淮文章,不知其才到底如何,今听沈正章一言,他心中不由好奇和紧张起来。

没多久,顾淮就回来了,他还穿着朴素的蓝色直裰,清俊孤拔,气度超然。

沈正章叫来顾淮,道:“怀先,你叫我今日写八篇,我已经写了六篇,这一篇最满意,你看看。”他拿过周学谦手里的文章,递给顾淮。

顾淮踏进门来,只淡淡地看了周学谦一眼,点头示意,余光扫过他手里的扇子,便拿了沈正章手里的文章,精读一遍,赞道:“虽当今八股还是略重辞藻,不过你这篇文也算理气辞兼具,立意深远,古朴清丽,若你秋闱能写到此文八成,足矣取中。”

评完,顾淮又问道:“另外几篇,可要我替你看看?”

沈正章连忙请顾淮入内,顾淮提起朱红的笔在上面画圈或是画竖。

周学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也没打招呼就回了房间,他在房里拿着自己的一叠文章发了好一会儿呆。

敏而好学他已经做到了,若要有十分把握中举,还需不耻下问,周学谦的心口跳得很快,他想到沈清月微笑的脸,柔弱的背影,故作坚强的眼神,下定决心,捧着文章就去了沈正章房里。

正好顾淮看完了沈正章的文章,放笔欲走,周学谦双手奉上自己的文章,朝他稍稍弯腰道:“请顾先生指点一二。”

顾淮定定地看了周学谦一眼,未加犹豫,便接了他的文章,淡淡道:“是在这里看,还是去你房中?”

顾淮点评文章一般不留情面,到底有沈正章在场,他竟然还顾及了周学谦的颜面。

周学谦更为之前将顾淮看做重色之人而羞赧,他面色无端发红,道:“就在二表哥这里看罢,我与表哥之间也能相互学习。”

顾淮略微颔首,又走到书桌前,将周学谦的文章平放在桌上,一一阅览。

周学谦到顾淮身侧,等他指点。

顾淮这回看文速度看很快,只在一叠文章其中的一张纸上停留了一会儿,其余文章只是扫过一眼,少有勾画。

周学谦额上冷汗涔涔,待顾淮看完了,他才抹了把汗,虚虚地问道:“顾先生?”

顾淮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道:“你若想今科中举,须得走另一条路子,不过不知你肯不肯。”

“什么路子?”

顾淮道:“以文媚人。你的文章很需要润色,经我润色之后,可提一等,你苦练一月,应有小成。”

以文媚人,写考官偏爱的文风,此举为许多清高之人不耻,尤其是周学谦这样的年轻人,他一脸的犹豫。

顾淮道:“科举入仕,无一不追求功名利禄。成大事不拘小节,当今士子难取,平日里保持本心,将来替天子牧民,勿身陷泥泞,科举写什么文章比起来则无足轻重了。在乎虚名,多是徒有虚表之辈。”

周学谦如遭当头棒喝,真清高的人,还考什么科举,都种豆南山下去了!

他心道,顾先生才真是通透之人,只怕他志向高远,根本不会缠绵儿女情长之事,亏得他还一直以为顾淮也爱慕表妹,真真是看走眼了。

顾先生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人!

顾淮也不逼问周学谦的答案,只点头示意,往自己的房间去。

周学谦回过神来,连忙去追顾淮。

*

沈家,雁归轩。

沈清月从青石斋回来之后,在院子里歇了会儿,沈世兴便来了,他不是空手来的,还带了一套崭新的棋具。

“月姐儿,我今日路过棋斋,给你带了一套回来,你看你喜不喜欢?”

沈清月原来那套很旧,棋盘不过是一片薄薄的木板,棋子则是劣等玉石做的,捏在手里又重又不舒服。

她笑着接过棋具,放在小炕桌上,打开棋盒之后捡了两颗黑白棋子放在掌心,比她原有的棋子温润轻盈,很趁手。

父女两个当下就博弈一局,沈世兴似乎近来时常下棋,棋艺大有长进,沈清月因没用几分心思,下了一百多手,还未分胜负。

沈清月莞尔道:“父亲近来棋艺突飞猛进呀?”

沈世兴哈哈大笑,道:“爹说过了嘛,从前不过手生,哎——月姐儿,你可不要分散为父注意力,想趁机吃我的子!”

沈清月看着棋盘抿嘴忍笑,她何须使用此招?棋局细细推敲之下,已经能够看出沈世兴的几处败笔,不出三十手,她就能赢了他。

沈世兴恍然不觉,下完一颗子,待沈清月思量落子的时候,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月姐儿今日去取字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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