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倪

接下来的日子, 雉娘哪也没有去, 就呆在府里, 跟着两位婆婆学些理家之道。闲时耍个叶子牌, 倒也和乐。

京中贵女们举办了一个什么诗会, 雉娘有收到帖子, 她以要侍候祖母为由拒绝。听说方静怡在诗会中大放异彩, 才名传遍京城,皇后赞誉有加,一时风头无二。

还有常远侯府, 陛下已有旨让太子在元宵过后三天大婚。世子夫人终于从塌上爬起来,替女儿准备婚事。赵燕娘眼红平湘的嫁妆,说世子夫人是要搬空整个侯府, 闹了几次, 被常远侯训斥。

平湘的嫁妆是自小备下的,因为要嫁给太子, 侯爷又添了三成, 哪里就搬空侯府。不过是赵燕娘看到那么多的好东西都要从眼前飞走, 心里不痛快, 如同割她的肉一般, 故意夸大其辞。

很快便到了正月十五,小孩子们都盼望着这一天, 京中重新热闹起来。帝都中的街道巷子里,都挂满了花灯。城墙四角, 各自为圈, 举办着灯谜会。

雉娘却从一大早开始就有些恹恹的,好像没有睡好,精神不济。胥老夫人关切地问道,“可是昨夜里失了觉?”

她摇摇头,昨夜里睡着并不晚,夜里也没有失眠,早起时却觉得眼皮子有千金重,不想睁开。身子也懒洋洋,就想窝着一动不动。

本来前几日她还盼着正月十五,因为夫君答应带她出去看灯会,猜灯谜。她没有见过灯会,之前一直兴致勃勃。

“祖母,我没事的。”说着,她又打了一个哈欠。

胥老夫人的眼神精光大盛,终是什么也没有说,赶紧让青杏扶她回去补觉。雉娘很不好意思,谁家孙媳妇大过年的,还要去睡懒觉。

她不肯,胥老夫人佯装生气,“你明明就没有睡好,还要陪我这老婆子,万一被别人看见,还以为我老婆子苛待晚辈。听祖母的话,快去,晚上你不是还要和川哥儿去看灯会,到时候无精打采的岂不是扫兴。”

说着,胥老夫人对青杏和身边的执墨都使眼色。

雉娘拗不过她,只好由青杏扶着回房。

她一走,胥老夫人就笑开了花,看雉娘这模样,怕不是…她在心里默数着日子,从成亲到现在快一个月,就算是新婚之夜中的,日子也尚早。还是等过些时候再请大夫来把把脉。

要是真有了,今年年底胥家就要添丁进口,年夜饭桌上,也能看到曾孙胖乎乎的小脸。她想着,老怀大慰,笑意溢满脸。

执墨送雉娘出门,一踏进门,见老夫人笑得开心,问道,“老夫人,何事这般高兴?”

胥老夫人神秘地摇摇头,“眼下还不能说,我还是独自偷乐吧。”

胥老夫人终究也是没能忍住,叫来大孙子,拐弯抹角地叮嘱,晚上去看灯会时,要注意扶着雉娘,还有夜里莫要闹,让雉娘好好睡安生觉。

胥良川清冷如水的脸上有些不自在,祖母交待他照顾雉娘,他能理解。只是这晚上,不要闹是什么意思?

胥老夫人见孙子满脸的不解,最终破功,满脸兴奋地道,“雉娘最近是不是老犯困?我猜啊,怕是有了。”

有了?

胥良川怔住,有什么了?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莫不是?

“孙儿明白。”

他的脸色看不出来喜乐,心里却如千军万马踏过草地一般,想拼命地撕声呐喊,历经两世,他也是有后的人了。

胥老夫人有些失望,这个大孙子,什么都好,就这张脸,总板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不把雉娘放在心上呢?

“行了,你出去吧。莫要在雉娘面前露出端倪,万一不是,就怕她多想。”她再叮嘱一句。

“孙儿明白。”

胥良川从老夫人的屋子离开,走出门外,觉得今日的天气格外的好。园子里的青柏也绿了一些,就连光秃秃的花圃,也像是要出新芽一般。

他快步地朝自己的院子走去,掀开内室的珠帘,红幔帐挂在金钩两边。锦丝的锻被中,露出一张如玉般无暇的小脸,乌黑的发丝铺在枕头上,长长的睫毛翘着,小嘴儿微嘟着。

轻轻地坐在塌沿,一瞬不眨地望着熟睡中的小姑娘,视线往下面移,隔着锦被定在她的小腹处。

那里,真的会有他的孩子吗?

她如此的娇弱,真的会成为一个母亲吗?

前世里,他情冷缘淡,对于女子并无什么感情。也从未想过为了延续血脉而娶妻,晚年时,偶尔想起,只觉得愧对先祖,自己并没有什么遗憾。

今生,他得到的太多,有她,将来还会有子,有女。这个小姑娘,就是上天对他的恩赐。

雉娘睡得迷迷糊糊的,好像被人盯着,慢慢地醒过来。一醒来就对上他深遂难懂的眼神。

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夫君,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辰?”

“不久,刚才,马上午时,正好起来用饭。”

还不久,都睡到中午了。雉娘赶紧掀开被子,就要起身。谁知胥良川更快一步,将她抱起来。

她让乌朵进来简单梳洗后,青杏就从厨房传了饭。

夫妻两人用饭不用旁人侍候,胥良川前世独处惯了,雉娘又不是真正的古人,总觉得自己吃饭有人看着,饭吃得不香。

她感觉腹中很饿,夹起一筷子鸡肉笋丝儿,嚼了几口,皱了皱眉。

胥良川问道,“怎么了?”

“好像今日的茴香放得有些多,吃得满嘴的茴香味儿。”雉娘说着,不再吃这道菜,转而吃其它的菜,都尝了一口,放下筷子,喝了一碗鸡汤,就着鸡汤吃了小半碗饭。

胥良川也将今日的菜一一尝过,和平时一模一样的味道,哪里味重了?

“今日的菜都不合胃口吗?”

“嗯,都有些味重,许是厨子调料放得有些多,等会让乌朵去说一声,明日不要再放许多。”雉娘喝完鸡汤,又觉得胸口处有些闷,鸡汤喝下去,觉得哪哪都不舒服。

胥良川眉色未动,给她倒一杯茶,想了想换成蜜水。

雉娘没有注意这个细节,喝过蜜水后,觉得好受一些。

饭后,雉娘还是有些打不起精神,靠坐在软塌上,脑子里放空,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胥良川离开一会,去找胥老夫人讨教,胥老夫人一听,一拍桌子,笑起来,“这就没错了,有身子的女子,胃口就是会变得奇奇怪怪。你且不要声张,待胎相稳了,再请大夫看脉。”

“可是,这吃不下东西怎么办?”

胥老夫人略思,“这好办,雉娘应该是味觉变灵敏了,我这就吩咐下去,以后她的饭菜不用任何调料,只放盐,看看雉娘还闻不闻得到味道,实在不行,咱们再想法子。”

胥良川不懂这些,见祖母有了法子,想着姑且一试。

天开始灰蒙时,夫妻二人出门,胥良川扶着雉娘上马车。马车里,铺着厚厚的长毛垫子,他吩咐车夫驶慢些,不必赶路。

马车行到南门城墙角,那里已经挂满了花灯,远远望去,如长长的灯龙,看不到头。城墙里的街道两边都是卖花灯猜灯迷的摊子。街道中行人挤挤,胥良川小心地扶着她,一只手张着避开人群。

雉娘很是兴奋,感慨地看着眼前的美景,灰暗的天空在灯火的映衬下,分外的空灵。虽然比不上前世城市里幻彩斑斓的霓虹,可是却透着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她的水雾双眸晶亮亮的,闪着兴奋的光芒,小小的身子就要往前面挤。胥良川赶紧拉着她,稳住她的身形。

“慢些,不急。”

她笑了一下,开始观赏起身边的花灯来。

灯谜大多都是字谜,有好猜的,也有生僻的。

她兴致颇高,却也不去参与那些猜字的,就站着看别人如何猜字,看到别人猜中后,拿到灯笼时的开心,感受着他人的那份喜悦。

夫妻两人遂个摊子地走过去,花灯各式各样,有花瓶型的,有鸟兽类的,琳琅满目。她的手被身边的男子紧紧地牵着,满心都是温暖,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场景,前世就算是做梦都没有想过。

突然,不远处酒楼上,有个人在朝他们挥手。胥良川个子高,一眼就认出是二皇子和韩王世子。

那家酒楼的门前围满了人,都在猜着最高处的花灯,花灯是一只展翅的鲲鹏。酒家下面有文书,若能猜中鹏鸟上面的灯谜,赏银十两。

围观的人都跃跃欲试,皆没有猜中。

二皇子和韩王世子已经下了楼,很快挤到夫妻两人的身边。二皇子玩笑道,“方才我们都没有猜出来,不如表姐夫试一试。”

胥良川可是公认的才子,大家心中的京中第一公子。

雉娘也眼巴巴地看着他,他淡淡一笑,抬头望去。

花灯下面悬着一张纸,上面一个字也没有,酒家出来说,这是个字谜。要猜谜却没有谜面,可难坏了围观的百姓。

胥良川淡淡一笑,挥笔在白纸上写着:鷠

雉娘惊讶,这是个什么字?她可不认识。

二皇子拍拍掌,笑道,“原来是这个字,表姐夫让我心生佩服。我等方才都着相了,想得太多反而猜不出来。其实灯笼就是谜底,鲲为鱼,鹏为鸟,不就是个鷠字。”

胥良川依旧是淡淡的,酒楼的老板命人去取灯笼,恭敬地奉在胥良川的面前,胥良川接过,递给雉娘。眼睛一扫,就扫到人群中有个离去的人影,正是文沐松。

他离开的地方,地上丢弃着一个纸团。

许敢已经将纸团捡过来递给他,展开一看,也是一个鷠字。

胥良川默不作声地将纸重新揉成团,丢弃在地。

雉娘得到了花灯,二皇子和祁宏也对花灯赞不绝口,没有注意到胥良川主仆的动作。她抬头时,胥良川也望过来。

花灯很轻,可拿久了手也会酸,胥良川从妻子的手中拿过来,提在自己的手上。二皇子和祁宏将两人请上楼。

雅间内,赫然坐着永安公主和梁驸马。

永安公主见到雉娘抱怨着,“本宫好不容易磨着驸马带出来看热闹,却只能呆在这里,不能出去。”

她现在的肚子已经十分的明显,宽大会衣裙都有些遮不住,嘴里虽是在报怨驸马,其中的语气却分明是带着娇嗔的。

雉娘坐在她的身边,男人们则坐在另一边。

“驸马也是担心公主,怕有所闪失,千事万事,不如您腹中的胎儿事大。”

永安公主抿嘴笑,“我就爱听你说话。其实现在胎相早就坐稳了,不像刚开始,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吃不下,吃了一点就想吐出来。老是没精神,还总犯瞌睡,现在已经好了,吃什么都香。可驸马还是不放心,就等着生下来,本宫才能解脱。”

雉娘心中一动,刚怀孕的女人是那样子的吗?

她最近也老是犯困,怎么睡都不够?难道?她脑子里划过一道亮光,似乎本来应该是前三天来的小日子,也没有来。

自嫁到胥家后,她就没有来过小日子。

莫非也是怀孕了,可她从成亲当日算起,一共也才不过二十多天,快一个月的样子。就算是怀上,也诊不出来吧。

她的眼神不自觉地往男人们那边瞄,胥良川也刚好看过来,心中好笑,他的小姑娘,怕是从公主的话中猜出些什么。

永安公主假装咳嗽一声,“雉娘,你跟本宫说话,怎么老是去看胥大公子啊。”

雉娘立马回头,“公主,我在看驸马呢。我方在听公主这般说,很是羡慕,心道看不出来驸马是如此心细如发,宠妻疼人的男子,于是就多看了两眼。”

“呀,你这张嘴,明明是看自家夫君,非要扯到我们头上。不过本宫还真爱听你讲话,你讲的话句句都能讲到本宫的心上。”永安公主笑起来,半点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雉娘笑笑,心思全部都放在公主的肚子上,想着自己真的也有了身子。他们的孩子以后会像谁,是男孩还是女孩?

“你一直盯着本宫的肚子看,莫非也想当娘了?”永安公主打趣她。

她老实地点头,“自然是想的,有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那种感觉是世上任何东西都不能替代的。”

永安公主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一般的女子听到如此的问话,莫不羞得连连否认,哪里像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这性子,果然对本宫的胃口。你说得没错,女人只有当了娘,才能体会到另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雉娘同意,前世里,她后来的生活中只有自己还有数不清的债物。能有个血脉相连的亲人,是她一直渴望的事情。

她脸上泛起向往,一张桃花般绝色的小脸更加眩彩夺目,将永安公主都看得有些发痴,喃喃道,“想来母后当年也就该是这副模样。”

那边的男人们正好说到太子三天后的大婚,梁驸马揶揄道,“良川大婚,我未能前去。听说二公子领着一群人要去闹洞房,被你三言两语打发掉,实在是让人遗憾。太子大婚时,要不要我找人去闹闹。”

二皇子和祁宏有些意动。

永安公主道,“不妥,太子毕竟是储君,闹得太过不好看。再说常远侯府最近就够闹的,平湘肯定心情不好。”

接着永安公主就说起常远府的事情,平宝珠被翟家休弃,嫁妆什么的翟家人不敢贪没,悉数送到京中,就在接到休书后的两天送到平家。

平宝珠是梅郡主爱女,当年的嫁妆是十分丰厚的。赵燕娘看着那一堆的箱笼,起了心思,让平宝珠将嫁妆充入侯府公中,否则侯府没有白养归家女的道理。

此事闹到常远侯那里,侯爷当场就发了火,狠狠地训斥赵燕娘一顿。侯府再穷,还能私吞女儿的嫁妆,还能少了一口饭吃,传扬出去,别人会如何笑话侯府。

赵燕娘仗着侯府亏欠于她,有恃无恐,越发的不将旁人看在眼里。但是常远侯的话,她还中不敢不听的。只不过心里存了怨气,借着管家,对平宝珠的吃食用度上多有克扣。

平宝珠哪里同意,又是闹又是哭的,找世子夫人做主。

世子夫人头都是疼的,实在是没精力管,操持大婚的事情就够她累的。平湘早就憋着一肚子的火,看不下去,去找赵燕娘理论,反被赵燕娘痛骂一番。气得世子夫人差点又倒下要不是为了女儿的婚事,恐怕又要爬不起来。

世子夫人哪能容忍赵燕娘张狂,索性接手管家,让平宝珠协助打理,赵燕娘被挤到一边。平宝珠逮着机会使劲地折腾赵燕娘,赵燕娘不服,又闹到常远侯的面前。

侯府现在是一团遭,天天闹得鸡飞狗跳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常远侯根本就不想管。

太子大婚,能顺顺利利的就不错,别想着闹什么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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