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地铁站的林静雯,走到公交车站等车时,抽空给石朴发了短信。
刚才一下子从地铁站里的冷气中,走进了艳阳下,让她有些就要冒出汗来的感觉,就算快步走到了公交候车亭,那窄窄的遮阳棚,也根本提供不了什么凉意。发完短信的林静雯,看见马路对面,有一条车道被拦起,做着路面的修补。
尽管离得远,却让她似乎也能闻到沥青的气息,这就愈加让人感觉燥热。加上那钻击路面的机械噪音,让人觉得越来越难忍耐。
她抬眼眺望远方,期望这样可以让自己转移注意力,远处的脚手架就映入了她的眼帘。手脚架里面,大约应该是年老低矮的楼房,围起来,是为了粉刷外墙。因为这座城市,近来很多地方,都有同样的工程在进行着。
将要到来的亚运会,让整座城市都在努力地焕然一新。
尽管带来噪音和灰尘,以及沥青的气味,让人感觉到燥热和烦恼,但林静雯却不愿意离开这座城市,她喜欢大城市里,这种充满活力和生命力的感觉。对于她这样的年轻人而言,不愿回乡,除了衣锦方还乡的传统习惯之外,也许小城的恬静容不下他们年少的激情,恐怕也是更现实的事。
公交车终于来了,因为这个时间的关系,她在这趟有冷气的公车上,找到了一个座位。
坐下之后的林静雯,从包里拿出手抄本翻开,里面是她在图书馆里,抄摘下来的资料。
用了四年的笔记本电脑,电池老化得撑不了半小时,不插电基本没用,她就干脆没带。
她投了许多简历,但她当然没有相关工作经验。
这手抄本里,就是她尽自己所能,在图书馆和网络,搜寻到的信息,她投递的职位,相关的信息。
也许有用,也许没用。
林静雯并不知道,她只是尽自己的努力,去准备好这一切。
而刚坐过了一个公交车站,她手机响了起来,是QQ的信息,一个叫“唯⒈のsē彩”的好友,给她发来了一条信息,不是像平时一样的火星文,难得的正经:
“家里让我回去,参加国家公务员考试。”
大约对方也意识到,这不是一个能轻松起来的话题。
这让她愕然。
因为,之前读计算机系的他,是跟她说好,一起留在广州深圳的。
她不知道怎么回复,而过了一会,唯⒈のsē彩又发来一条信息:
“当然除了国考,省考也参加,碰碰运气了。”
不,林静雯知道,这不是碰运气。
谁是傻子呢?
至少她知道,对方的伯父,是专门开课补习“申论”写作的。
就算是二本毕业,如果题刷得足够多,申论又能写得出彩,公务员考试,并不是没有机会。
唯⒈のsē彩又发来信息:“你有什么打算呢?”
“你说你喜欢雪,我家乡每年都下雪,也许我们可以一起看雪花。”
在这两年里其实该聊的,都商讨过;该憧憬过的,都梦想过。
但从来没有提起,跟他一起回到那会下雪的家乡。
这一句话,应该就算是赤裸裸的逼迫了。
她想了好一会,不知道怎么回复对方。
又到了一个公交车站,再次下了一些人,又上了一些客人。
然后又再次启动,沿着每日不变的轨迹。
但她仍没有想好,如何给予他回复。
应该是等了许久仍没有见她回复,对方又发来了一条新的信息:
“回家的话,我们家有房子,也就不用考虑首付和房贷的问题。“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
很生气。
她快速输入了一大堆的话:
“谁家没房子?谁家里还不是只有一个孩子?这些问题我们之前不是讨论过的吗?“
她还打了许多的字,包括抱怨和咒骂,但在发送出去之前,她停了下来。
她全选了文字,按下了删除。
重新输入一句话,发送给了对方:
“一路保重,前程似锦。“
发送成功之后,她拉黑了这个好友。
然后她关掉了手机,黯然泪流。
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哭起来,但泪水却无法止住,一直地流淌。
有几位大姐犹豫着,想过来劝她。
但这时公车到站停靠,林静雯匆匆下了车。
她看出了人们的善意,但她不想被安慰,她不想向陌生人诉说自己的悲伤。
越秀公园在这个时候没什么游人,离这公车站也不远,林静雯就坐在公园里,默默地流泪。尽管听说,毕业就是分手的季节,但她总是以为,自己会例外的。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像那种传说中,爱慕虚荣的女孩一样,为了金钱,就背弃跟他的约定。
而他,也没有帅到有富婆来包养的地步。
所以她总是觉得,自己的这段感情,会是例外的长久。
没有想到,仍旧逃不出,毕业就是分手的魔咒。
泪流着,就渐渐涸了。
如果不是电话响起,她都没意识到,自己坐了许久,连天色都有些昏暗。
“阿雯,你能过来帮手吗?你姐夫病了,明天我得自己开店。”电话是表姐打来的。
如果是在她坐上公交车之前,接到这个电话,她会很为难。
因为她明天、后天还有面试,她还要去递简历求职,以让自己留在这座城市。
但现在她只有茫然,有一片枯了一半的竹叶,打着旋儿,落到她的肩膀上。表姐在电话那头,似乎听见她的低泣:“你感冒了?你多喝点开水啊,自己要吃药!”
林静雯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痕,她不再为难了,自己还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城市呢?
跟她相约的他,都当了逃兵了,她坚持的意义,又在哪里?
“嗯,那我明天过去。”她应下了表姐的请求。
林静雯现在第四学年,大家都在找工作,所以是否回校,倒管得不是太严。
“你没什么事吧?“表姐终于听出不对来。
林静雯再一次拭去眼角的泪:“能有啥事?我一会坐公交车过去。“
挂了电话,她失魂落魄走出了越秀公园。
公园边上也有低矮的房子被手脚架围起来,在粉刷着外墙;
她走过的马路,也有挡住不让通行的车道,用机械修补的。
没有什么生长的城市,她只感觉到吵闹。
表姐比她大了近十岁,高中没读完,就跟姐夫出来广州。
打拼了这么些年,在番禺那边,租了一个小小的店面,卖着烟酒杂货。
林静雯到了番禺之后,没有告诉表姐,龙华之行的惊险;
也没有告诉表姐,自己求职的不顺。
表姐并没有可以帮她留在广州的能力,也许对于表姐来说,找一个看得过去的同乡,然后一起进厂做工,千方百计省钱,然后开个小店,把孩子养大,孩子长大后,也找一个差不多说得过去的伴侣,再开个小店……就是一生。
林静雯从来不想要这样的人生,但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该走向何方。
她只是想逃,逃离这曾恋恋不舍的城市。
也许就在帮完表姐的这个忙之后。
这天林静雯独自守店到晚上九点,就像前几天一样,下了拉闸门,准备回表姐家里休息。
番禺比起广州天河、海珠、荔湾、越秀那些区域,更有烟火气。
特别是大石这边的街区,到了晚上这时间,很多烧烤店,巷头街尾都见。
茴香和孜然的味道,弥漫在夜晚燥热的街道里,极为诱人,她吸了吸鼻子,很香。
但她没有停步,毕竟从广州坐车到深圳龙华,她都不舍得买一瓶水喝。
在小区门口,她的手机响了起来:“那个,那个是你吗?林静雯?我、我是石朴啊!”
她都几乎不记得他了,还好他那带着浓厚乡音的普通话,让她一下子想了起来。
石朴就在小区门口的烧烤档,和同乡的李建南一起,叫了十串羊肉,还有两瓶啤酒,消磨着这个夜晚,而无意间看见了林静雯,石朴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试着拔通了她的电话。
他站起来,一米八几的个子,刚剪过的板寸头,干净利落。
就在烧烤档边,石朴冲她挥着手,笑得灿烂。
在路灯下,他那雪白的八颗牙齿,有一种感染力,让她不知不觉,嘴角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