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三日,宣大军与关宁军也开始了分兵。
云集于昌平的大军为宣大军,杨国柱部,虎大威部,以及王朴部,以及卢象升的天雄军一部,四部一共兵力为一万三千余。而密蓟关宁军则是阵容更加豪华,不仅人数高达三万余人,其中更有总兵官多人。仅先后进入行辕内的总兵,就有密云总兵唐通,蓟镇总兵白广恩,前屯卫总兵王廷臣,玉田总兵曹变蛟,山海关总兵马科等人。
关于督臣与监军的争执,这些人或多或少的都是心中有数,对于今天的聚将,他们也是各个反应不一。密蓟关宁那边各将,脸上皆颇有骄悍之气。那蓟镇总兵白广恩,更是大笑着与马科笑谈着,两人相互拍着肩膀,不知在谈道什么妙事。
唐通则是微眯着双眼,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玉田总兵曹变蛟,前屯卫总兵王廷臣,还有宣大镇两位总兵杨国柱虎大威,都是双眉紧缩,对目前的这种形势也是觉得有些不安。唯有大同副总兵王朴,却是如同交际花一般,不断的游走着,与各人相谈甚欢。
“督臣到!”
“监军大人到!”
一片嘈杂中,一个唱礼官高声喝道。
“末将参见督臣监军大人!”
场内顿时一静,所有人都跪倒于地,齐声唱诺道。厅内满满当当都是将官,不过气氛沉凝,无人敢随便咳嗽一声。
高起潜嘿嘿笑了几声,卢象升沉着脸,来到那尊巨大的铁案前面,又请高起潜在自己左侧坐下。
高起潜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随后陈安奉着尚方宝剑站在卢象升右下首,那几个太监,则是陪在高起潜下侧。
卢象升沉声道:“众将请起。”
众将高叫道:“谢卢督臣,谢高监军。”
又是一片铁甲锵锵声响,众人站了起来。
随后卢象升开始点将,完毕后,看着满堂将官,卢象升忽然心情阵激荡,竟是说不出话来,只是眼中隐隐含有泪花。
高起潜瞥了卢象升一眼,站起身来,尖声说道:“大伙都到齐了,咱家就说个事。”
他道:“昨日咱家同卢督臣商议军务,卢督臣议请分兵,宣大三镇的援兵皆归他统领,咱家则领剩下的兵马。国事为重,为免僚臣生隙,咱家同意了。卢督臣昨日上疏,皇上也御旨同意了卢督臣与咱家分兵。”
他尖尖的嗓音在厅内回荡:“事就是这个事,咱家说完了,除了宣大三镇的官兵外,余者各将,就这拔营起寨,随咱家走吧。”
厅内静得落针可闻,冰冷入骨,此事突然,在场各人都惊呆了。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一片沉默之中,玉田总兵曹变蛟铿锵的声音也是响起,“敢问督臣监军,如今大军云集,正是我辈武人戮力向贼,与东奴决战之际,为何突然分兵?岂不让人好生失望?”
“国家大事,哪容你一介武夫多嘴?!”卢象升尚未说话,高起潜便冷冷的喝问道,“这是陛下已经决定的,难道你曹变蛟要抗旨不成!”
“末将不敢!”曹变蛟一下子冷汗直流,他是一个纯粹的武人,开口时也没想这么多,但是高起潜这顶大帽子扔下,一下子让他也是手足无措起来。
卢象升咳嗽了一声,圆场道,“监军勿怪,毕竟事出突然,诸将不理解也是有的。”
见卢象升出头,高起潜也不便过于苛责,冷哼了一声,转过了头,不再理会。
一时间,场内一片寂静。卢象升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是发现开口都是一件十分艰难之事,半晌才重重的叹息了一下,“杀贼报国,只在方寸之间!诸将共勉!”
好不容易等卢象升这句落下,高起潜起身便走。却见无人移动脚步,脸沉了下来,尖声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都随咱家走。”
他转向卢象升,脸上又堆满笑容:“卢督臣,咱家这就走了。虏骑肆虐,杀贼护都之事,还要烦劳督臣多多忧心。”
卢象升麻木地与他拱手而别,只听脚步声响,高起潜扬长而去,密蓟关宁各地的总兵官将,也一一向卢象升拱手而别,追在高起潜身后去了。
看满堂将官少了一大半,卢象升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愤懑悲痛,重重跌坐自己座位之上。
堂内鸦雀无声,半响,杨国柱试探道:“督臣,督臣……”
卢象升直起身来,他极力振奋精神,看着在场众将,他脸上满是期盼:“本督虽与高监军分兵,但众将还需尽心报国,不得因兵少而气馁。奴贼横行京畿,杀我百姓,毁我家园,凡我大明臣子,都应同仇敌忾,力挫虏之凶丸。”
“众位将军,卢某在这里拜托了!”
说到这里,他对众人深深一揖。
王朴首先振臂高呼:“誓死追随督臣,杀贼报国。”
众人纷纷叫出声:“杀贼报国,杀贼报国。”
厅内一片高呼,看众情激愤,卢象升眼中满是欣慰,他道:“哨探所闻,奴贼两翼兵会于通州河西,奴贼声势浩大。圣上有旨,让我们移驻永定门郊外,与怀国的镇西军会合,力保东郊不失。众将这就回营起寨,随本督前往京师之东。”
“杀贼报国!”
听说这次是与镇西军会合,众人的精神也是为之一振。镇西军的强悍他们自然是十分的了解,关宁军刚刚离去,又换上一个更加强悍的友军,宣大三镇的总兵们些许失落也是很快恢复过来。
杨国柱与虎大威走到大门外,两人相视苦笑,虎大威叹了口气:“千里勤王,却是这个结果。”
他与杨国柱抱拳而别,杨国柱一行人心情都很沉重,上了马匹,一声不响,便往昌平东门而去。
出了东门,到了城外,就听城的西南方向隐隐传来人叫马嘶声,扎营在那边的关宁各将正在拔营,准备随高起潜前往卢沟桥等地。杨国柱驻马听了良久,哼了一声,马鞭凌空抽了一声脆响,一行人风驰电掣,往宣镇营地而去。
不过,片刻之后,一众将领又一次的聚于议事大厅。不过,这次并不是卢象升召集而来,却是众人自发而来,更是人人脸上带着怒气。
“尔等不去整理军备,为何去而复返?若是耽误了军国大事,可知军法无情?!”
呆坐于椅内的卢象升也是有些疑惑的看着诸位将军,语气十分严厉的斥道。
爆脾气的虎大威第一个愤怒地道,“太欺负人了,原本总监高起潜,将大军的粮草供应,优先供给关宁各军,只给我们一些残羹冷炙。这也就算了,但是此次分兵,却是将粮草几乎裹囊一空!末将前去理论,却是被监军一顿训斥!”
“皇帝尚不差饿兵,我等千里勤王,却是如此不公!那高起潜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高起潜作为援军的总监军,负责战场军功记录,又负责各军粮饷装备的供给。他曾在关宁各地监军多年,京师给援军的粮草,他便优先供应关宁各军,宣大三镇官兵只得少量粮草,都是愤愤不平。平时也就算了,但是这会儿将粮食全部搜集去了,让宣大诸军喝西北风去?
杨国柱喝道:“虎帅,慎言。”
背后私议总监,罪名可大可小,消息泄露出去,连杨国柱都很难护住郭英贤。
杨国柱平日在军中严谨,他开口提醒,虎大威虽然不再说什么,但是满眼的怒火却是无法掩饰。
杨国柱叹道:“粮草之事,督臣己多方设法,只是……难办啊。”
帐中气氛烦闷,粮草供应不是由卢象升主理,他连皇上赏赐给自己的银两也尽数分给将士,无人能对他说什么。只是军中总要吃饭,这又如何解决呢?
一时间,连卢象升都要到了爆发的边缘了,这些时日以来。卢象升处处受高起潜的掣肘,此时更是被其釜底抽薪,让卢象升也是感觉到忍无可忍!但是在他心中,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也是无可扼制的冒了出来,难道说,圣上有心和议是真的?要不然高起潜如此行事,圣上岂能不处置于他?
“朝廷是不是不打算和建奴打了?如此的冷落勤王之军,传了下去,谁还有心与东奴作战?”
身边的亲将陈安也是突然冒出了一句,这句话喝轻,但是却是直接击中了卢象升的要害,让他身体都颤抖了一下。
“休得妄言圣上!再有出言不逊,定斩不饶!”卢象升猛喝道,同时在心中也是不断说服自己,这全是阁部杨嗣昌与高起潜这贪生怕死之辈所倡之议,圣上英明,不会如此,但是越是想,心中却是越是不安。
众将都没有听到陈安的话,此时被卢象升突然发火也是吓了一跳,连满腔怒火的虎大威也是不敢再发一言。
卢象升猛的站起身来,再无一丝黯然之色,似乎那个坚毅果敢的宣大总督再一次回来了。身上也是散发着浓浓的煞气,他以文官之身却是敢于冲锋陷阵,气势也是决不弱于武将一份。
“众将安心,且先回营收拾大军。粮草之事,本督自有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