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年前,雍思帝暴病身亡,身在越州与百蛮作战的晋王匆匆回师北上,在路过宝藏处时决定开启宝藏。
进入宝藏后,晋王才发现,原来由雍太宗建立,历经平、思三朝的所谓护国宝藏,只不过是一个炼制黑水众的场所。他不能接受这种惨无人道的“护国”,决定仅取走财物,并销毁制作秘方,留言警示后人。
沐扶苍抚摸着字迹,点点碳黑沾染在指尖。
这就是当年的真相吧,洪夫人所言的进入宝藏需要武艺无双之人是假,但须精通机关术法和皇家之血脉却是真的,千指便是陪同晋王进入宝藏的机关大师。晋王要销毁黑水众的炼制方法和培育药方,千指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偷偷将方法默记并保留在身边。
后来,晋王兵败,除出世于乱军中,送往衮州由洪夫人抚养长大的婴儿,全家尽亡。千指带着黑水令潜伏在京城伺机复仇,可惜岁月消磨,英雄易老,曾经豪迈激烈的千指变成沐扶苍认识的那个猥琐老头,最后惨死在弟子手中。
故事到这里,出现了新的疑问,黑水众如此重要且阴毒,皇帝即使不亲自掌控,也必然交给最亲近信任的人操纵,雍思帝选择把黑水令交给晋王辉,而不是太子——现在的雍帝。
雍帝似乎连黑水众的存在也不知晓,越、豫两州的江湖人和百姓在为宝藏沸腾,沐扶苍于各个寻宝队中见到了盗墓贼、江湖世家、蛊师甚至寻常人家,偏偏没有官府介入。
也许晋王确实离皇位只有半步之遥。
沐扶苍隔着衣衫描绘令牌的形状,末了,无话可说,只是转身欲走。
她转过身,就是一惊,在门框旁的墙壁上,写有两行毛笔大字:“不识大体,难堪帝王。”
在晋王之后,另有人进入宝藏!
沐扶苍悄悄命钟大拿火折子进来,点燃照亮,观其笔墨陈旧,起码有十年之久。
“有些可怕啊!”沐扶苍喃喃道,世间能人辈出,有高人进出宝藏并不算过分离奇,可怕之处在于,墙上飞龙舞凤的字迹她竟然似曾相识——就在今年,京城女子学堂内,也是同样昏暗的环境,她和容香借助黄纸燃烧的微光,望见柱子上的题字,与此仿佛一人之手。
其余四扇门全部开启,其中三个房间分别放置有盔甲、刀箭、地图印玺,最后一间门后又是一个幽深花园。
盔甲刀箭等物既不贵重又极犯朝廷忌讳,对于曹显亮、长叔等人实在无用,二伢子遗憾地摇头,折回第一个房间深情地掂量元宝。沐扶苍则眼前一亮,太宗在此地存物甚多,晋王搬走大半后依然有三两千套盔甲,盔甲上刷有清油清漆,保存完好,刀箭同样寒光奕奕,锋芒如昔。
大雍军制将百人分为一队,由队长带领,五百人为一营,十营成一卫,顾行贞与沐扶苍初次相遇时,他便是西北军中统领一卫的校尉。三千套盔甲看似不多,足以填补半卫士兵的装备,对沐扶苍而言是个不大不小的惊喜。
整套的印玺文书作为都城沦陷百官溃散时的备用信物,沐扶苍是用不到了,而地图不知何人绘制,分为四册,将大雍全境和百蛮、陆戎、狄族领地全数囊括,山川地貌,湖泊河流,绘制详细,比例精准,大有用处。
“哎,哎哎?”小辟冲沐扶苍挑挑眉毛,在他看来,整个宝库就数这份地图最为珍贵。
“嗯,我们先出去吧。”沐扶苍把地图小心收好,放回原位,此时外人众多,除了红水派的朗师兄,每个人都有足够多的花巧心思,她不能把对这些行军打仗用具的热情叫人窥见。
曹显亮随脚踢开地上的一锭金元宝,初见时,元宝金灿灿的确实打眼,待兴奋过后略一点数,约莫百斤而已,一斤十六两,合算才一万六千两白银。虽然一个县令一年刚刚五十两银子的俸禄,一万多两的银子足可供普通人家子孙从此吃喝不愁,但数年前的京城,曾有富商沐扶苍,花费三十万两白银购入一批珍珠,与此事相比,一百斤的金子又着实寒酸了。
曹显亮望向门后暗黑的花园:“戾王宝藏偌大名声,即使曾遭土夫子盗窃,也不至于仅得区区财物。东西先放在这里,我们继续向深处寻觅。”
长叔、二伢子依依不舍地把包衣服里的金子放回地上,对他们而言,一百斤的金子足够丰厚了,他们确实也动过继续探索的心思,但摸摸给蜚蠊咬肿成原来两倍粗的胳膊,果断斩断多余的贪念,毕竟再多钱也要有命花,作为土夫子,想不通这个道理,他们早就死在墓里了。
阿伏心里叫苦不迭,他是看出来了,霍家姐妹自是不提,人多势众,妹妹霍乐更透着诡异,对白哉子等道士,曹显亮多少带着尊敬,而阿秀是蛊师,黑衣京女关系到大家能否进出宝库,一行数十人,只有他们红水派,曹显亮使唤起来毫无负担。
胡掌门也明白下一个花园曹显亮又会叫他们开路,苦笑道:“曹公子,看外面伸手不见五指,肯定到了深夜,我们火把不足,而且大家经历一天惊险,人都已经疲倦了。宫殿里尚且安全,不如休息一晚,明天晨起再做打算。”
曹显亮驱赶蜚蠊时将体力消耗许多,闻言觉出确实乏累,通情达理道:“你们和其他人分成三组轮班值夜,各自寻地休息去吧。”
睡觉前需要将肚子先填饱,沐扶苍慷慨贡献出进入古墓前烤制的肉干,长叔也不得已拿出水囊和干粮。也许是顾忌阿秀蛊师的身份,杨回心难得地异常殷勤起来,擦净银簪,将水囊和干粮,连同肉干翻来覆去探查几遍,才捧给曹显亮。曹显亮纵有千般不好,实打实是红水派的靠山,保住他,起码红水派不会死在蛊虫口中,杨回心的举动得到胡掌门表扬的眼神。
一时解了饥渴,大家三五成群,寻找舒适的地方入睡。曹显亮自然不需要巡夜,挑了相对干净的地板盘腿打坐休养。胡掌门如何驱使得了别人,只好将自己、师弟和三个徒弟凑合出三班巡夜。
杨回心与朗师兄作为第一班巡夜,精力不济,靠在墙上昏昏欲睡。杨回心正要进入梦乡时,感觉有人从面前经过,浑身一个哆嗦,惊醒过来。
“嘘,我出去解手。”沐扶苍把手指搭在唇上。
杨回心道:“我和你一起去。”她亦隐隐有些内急,只是一个人不敢出去,又不好意思叫上师兄,即使心里烦恶“霍珠”,能陪伴着去方便,她还是乐意的。
杨回心这回长足了经验,站在门口,先小心翼翼地俯身观察草地,又砸石子试探,确认没有成群蜚蠊后才在草木丛中蹲下。
沐扶苍打着火折子没有老实站在前面给杨回心照明,不停在附近走动散心,忽然又站定了,开始抬头望天,似有烦躁情绪。
杨回心系好衣带,扭头瞧门内众人该睡的都睡下,距离也拉得有些远,悄悄走近与沐扶苍耳语道:“你看起来很不高兴啊,是在怕那个人发现吗?”
沐扶苍道:“我确实遇见不快事,倒不是因为他。”
杨回心叹道:“那还能在烦什么?唉,我之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宝藏一行,带来最大威胁的人竟然是他。”几次拿红水派的人开路,显然别说是朋友,曹显亮都没有将他们当作盟友。红水派其他人或许还抱着些许念想,被曹家两度抛弃的杨回心已做起最坏的打算。
杨回心十分顾忌折月剑带来的武力威胁,为防她因为恐惧露出马脚,沐扶苍默然片刻,语气压抑道:“你放心,即使出事,凭你的武功也帮不上忙,不会叫你站在前面挡剑。我只是……”
沐扶苍定定地望着前方偏下的位置,杨回心顺着看过去,才发现她们面前竟是一座立着墓碑的坟头,因为坟包面积大,坟头又埋得平,她站在墓碑前好一会都没察觉。杨回心险些惊呼出口,连忙掩嘴道:“天啊,吓到我了,这怎么会有墓地?难道,难道是之前进入宝藏的人出现死伤,他们的同伴索性把尸体就地掩埋?”
沐扶苍摇摇头,虽然简陋墓碑上的碳字已经被风吹散,淡不可见,但她想,自己的人手至此都没有死亡,黑水令的前主人晋王更不会折损部下,料来是晋王进入宫殿后,在百忙中销毁遗迹,并将罐子中没有制作成功的活死人挑出掩埋。
难怪罐子里干干净净。
沐扶苍沉沉地叹口气:“唉,刻骨铭心恨过的仇敌竟是大大的善人,实在是人生不快事。”
杨回心误会了沐扶苍的意思,以为她认出墓中人,产生感慨,横竖与曹显亮没有关系,便放了心。
第二天,太阳升起,枝叶生辉,众人发觉这个花园比前面光明太多,鬼祟之意尽去,精神大振,连阿秀也消散了些眉宇间的阴郁。
花园里的树木同站在山外看见的树木相同,简直比金子还要黄些,叶子又丰厚,看久了,沐扶苍觉得眼睛发晕。正迷迷糊糊地走着,被红水派夹在中间的紫山突然疑惑地停住脚步,转头朝沐扶苍跑来。
“喂,你干什么?”师叔喝道。
紫山对红水派毫无畏惧,只问道:“霍小姐,他们都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