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州东北方向的山野,保定军五万兵马正在沿着白沟河南岸往西南方向的雄州挺进。保定军驻扎的位置其实便在霸州南边的文州,距离霸州的直线距离不到一百五十里。但是文州和霸州之间有一条叫做白沟河的大河以及一座叫做雁头山的连绵山岭的阻隔,所以需要渡过白沟河并绕行雁头山才能抵达霸州。
霸州遭受女真大军攻击的时候,保定军其实是最快得到消息的。他们设在雁头山山顶的瞭望所以及设立在白沟河两岸的驿站在女真大军如虎狼一般攻城的时候便已经将消息送达了文州,让驻扎在文州的保定军指挥使刘家耀震惊的差点被一块羊肉噎死。
文州太守秦致远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同刘家耀商议,是否应该出兵赶往霸州增援,结果被刘家耀一口回绝。刘家耀给出的理由有二,其一,保定军的职责是守卫文州以及文州以西的边镇防线,没有接到命令之前,他不能随意出兵。其二,便是虽然保定军距离霸州很近,但是要救援需要绕行甚远,还不如雄州兵马和西边的安肃军和广信军救援的及时。要救也是他们去救。
文州太守秦致远无可奈何,虽然作为地方州府太守,在紧急情况下是可以调动当地驻军的,但是边镇的规矩不同。从杨俊当枢密使开始,边镇兵马的调动便全部归于枢密院。这当然也是为了边镇防御的联动和指挥考虑,避免发生混乱。但其实,这也是杨俊加强对军队控制的一部分。将本来可以有紧急调兵之权的地方州府的权力全部剥夺,将军队的指挥权全部收归枢密院。秦致远有心想救援,但他一介太守却只有城中的衙役团练一千五百人在手,对此毫无办法。
刘家耀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他不过是顶替原保定军指挥使马玉的职务罢了。马玉是杨俊以前的部将,杨俊被杀之后,马玉被召到京城,结果便一去不复返了。这保定军指挥使的职务便空缺了下来。刘家耀原本是一名副将,他认为这是个机会,于是托人找到了三司使吕天赐的门路,送了一万两银子给吕天赐。随后如愿以偿,被任命为保定军指挥使之职。实际上刘家耀在保定军中的名声极坏,此人媚上欺下,为人所不齿。原指挥使马玉以及军中主要将领都不待见他。然而,正是这个人却当了保定军的指挥使。
当得知女真人大举入侵的消息后,刘家耀心里骂翻了天。那一万两银子他可不想白花,自接任指挥使之后,吃空饷,克扣兵士军饷等手段让他赚乐不少,不过时间太短,才区区不足一年,还没有回本。这时候女真人跑来进攻,岂不是银子捞不回来,反而要跟女真人拼命不成?他可不想去和女真人拼命。
霸州被攻克之后,他最担心的一件事便是女真人往南攻击文州,那么他便不得不和女真人作战了。不过好消息是,对方根本对文州不屑一顾,女真人在攻下霸州之后休整了两日后便直接开赴雄州,这让刘家耀长长的松了口气。他本来已经做好了一旦女真人攻文州,他便立刻率军往南撤退,放弃文州的打算。现在看来,女真人对雄州的兴趣更大,有雄州在前面顶着,自己便可以稍微放下心思了。他当然也没有丝毫要去增援雄州的准备。枢密副使白奇驻守在雄州,不过这个人并不受吕中天待见,否则也不会将他从殿前司指挥使的任上派来边镇了。他倘若要是下令让自己去救援雄州,自己是绝对不会去的。刘家耀已经想好了理由,便是他是边镇几大驻军指挥使之一,兵马的调动需要枢密使吕中天的命令,一个区区副使,可无权调动他的保定军。
然而,仅仅数日之后,京城来的信鸽便送来了吕中天的亲笔命令,要求他务必于三日内率保定军增援雄州。刘家耀接到命令之后将吕中天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气的吹胡子瞪眼。吕家父子得了自己那么多银子,却要自己去送死,简直禽兽不如。但恼火归恼火,命令可不敢违抗。刘家耀不得已只能率军出发,赶往西侧一百余里外的雄州。
从文州到雄州的官道是沿着白沟河南岸修建的。刘家耀率领的兵马也只能从官道往雄州进发。大队人马缓缓的在官道上行进,刘家耀骑在马上脸色凄苦如丧考妣,他觉得自己此去就是送死,自己可能没有活着回文州的机会了。他后悔离开时没有跟自己在文州包养的几个青楼的姘头道别。此一去怕是凶多吉少,再也见不到她们了,再也尝不到她们甜甜的小嘴儿,搂不到她们柔软的腰肢了。想到这些,他在心里又将吕家父子和女真人的祖宗八代搁在一起骂了几十遍。
天气异常寒冷,白沟河岸边的官道地势较高,虽有北岸雁头山的阻隔,但冷风还是一个劲的往盔甲里钻。道路又泥泞难行,大雪覆盖的官道被大军的马蹄和脚步踩的稀烂,不时有车马摔倒陷入,兵马行走简直是在受罪。
终于,前方官道转弯,进入地势较高的一片山坡之下。这里是一处小山丘,官道穿过山丘而过,所以脚下的官道都是碎石块,行走也干燥些。更重要的是,山丘之间的山坡平缓,是一处扎营的好地方。夕阳西斜,虽然还能走个把时辰才会天黑,但是刘家耀一步也不想走了,能磨蹭一时是一时,他可不想那么快去送死。最好自己还没到,雄州便被女真人给占了,那么自己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打道回府了。
“人马困乏,天色渐晚,咱们应该扎营歇息了。传令下去,就地扎营,明日再行。”刘家耀传下了命令,兵马开进山坡两侧,扫除积雪,割草砍树清理出空地来,各营兵马陆续就地扎营。
刘家耀坐在路旁的石头上歇息,身体越发的寒冷,心中烦躁无比。不过很快,大帐便搭建起来,柴薪燃起,铜壶在火上开始冒热气,身边的亲卫已经开始将干粮在火上烘烤,面饼也发出诱人的香味来,刘家耀的心情才好了许多。于是脱了盔甲,换了棉氅,脱了靴子,坐在火堆旁开始烤火吃东西,心情逐渐放松了下来。
围绕着大帐周围,简单的营地也成型。数千顶帐篷遍布两侧山坡,维无数的篝火被点起来。兵士们烧煮热水烘烤食物,准备吃好烤热身子之后好好的歇息一晚。作为一支很长时间没有打过仗的兵马,平日的训练也很松懈,很多士兵今日的运动量恐怕已经是他们近一年来最大的运动量了,所以也都很是疲惫。整个军营里充满了疲惫之后得以休息的惬意的叹息声。
太阳落山,天气变得更加的寒冷。士兵们纷纷躲进帐篷里睡觉,唯有两侧山头上的少量警戒的值守士兵缩在头抱着兵刃孤魂野鬼一般的游荡着。
天色黯淡了下来,营地里的声音已经不大了,很多帐篷里都已经传来鼾声。就在此时,西边山坡上缩在石头后面避风警戒的几名士兵忽然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响。他们忙伸出头四下里张望,嗖嗖嗖连续几只羽箭射来,三名士兵的额头各自中箭,哼也没哼就一头栽倒在地。另外几名士兵惊骇的大叫起来,他们此刻才发现在山坡下的黯淡暮色之中,有无数的黑压压的影子正迅速冲上山坡。那些黑影在雪地的映衬之下显得甚为醒目。
“有敌人!敌袭!敌袭!”几名士兵扯开嗓子大叫了起来。于此同时,东边山坡上也传来的另一队警戒士兵的叫喊声。
“敌袭!敌袭!”
刺耳的叫喊声打破了寂静的黄昏,营地里尚有未睡着的士兵闻讯冲出营帐惊慌查看,他们先是看到数十名警戒的士兵惊慌失措的从山坡上往下跑的身影,下一刻,他们更看到了无数的黑点在山坡上方出现。映照着灰白的天空的天光,那些黑点密密麻麻人数众多,而且全部是骑兵。
“敌袭!”营地中的士兵惊叫了起来,有人很快吹起了号角,但很快山坡上的那些骑兵便如洪水一般沿着山坡倾泻.了下来,不过盏茶时间,他们便已经冲到了营地边缘,开始疯狂砍杀起来。
刘家耀之前已经睡着了,他躺在松软的棉被里梦回青楼的花床上,正自跟新看上的秀春楼的新头牌小桃红调笑喝酒,猛然间被喧嚣和嘈杂声惊醒,一骨碌爬起身来大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亲卫们冲进来惊慌的禀报了有敌人袭营的消息,刘家耀都快吓傻了。
“我盔甲呢?我兵刃呢?我靴子你?快备马。让李副将他们立刻营地。他娘的,他娘的,怎么会这样。”刘家耀手忙脚乱的惊慌吩咐道着,亲卫们也手忙脚乱的找到在篝火旁烤着的靴子,随意扔在帐篷一角的盔甲和配刀,帮助刘家耀穿上盔甲的时候,东西两营已经被敌人骑兵突破了。
刘家耀出了帐篷上了马,看到两边营地里乱糟糟的一片,对方已经冲破两侧营帐,直奔自己所在的位置而来。仓促迎战的手下兵马根本就抵挡不住。
“对方是什么人?有多少兵马?”刘家耀叫道。
“是女真骑兵,怕是有好几万人。您瞧,黑压压的两侧山坡上全是。”有人禀报道。
刘家耀脑子嗡然,他迅速的做出了决定。
“传令李副将张副将,率东西两营迎击。不准后退一步。”
“遵命!”几名亲卫传令而去。
“刘将军,那咱们呢?该往哪里杀?”手下的亲卫营将领问道。
“杀个屁!保护本将军,快跑!”刘家耀拨转马头,朝着白沟河边山谷进口飞驰而去。那亲卫营将领呆愣了片刻,终于一摆手,数千骑兵跟随刘家耀身后逃之夭夭。
战斗很快便结束了,骑兵突袭加上主将第一时间逃跑,让这只本就战斗力是个渣滓的保定军瞬间溃不成军。女真骑兵尽情追杀,将四散溃逃的保定军歼灭大半。若不是天色黑暗,雪地旷野难以驰骋的话,女真人是不会轻易收手的。但即便如此,战斗在初更时结束,五万保定军被歼灭两万,俘获万余,剩下的全部丢盔弃甲逃走,几乎等同于全军覆没。当然保定军指挥使刘家耀带着一千多名亲卫营骑兵兵马全身而退。他们跑得太快了,快到连女真人都没跟他们照个面。然而刘家耀并不知道的是,袭击他们的女真骑兵其实只有一万两千人人,他的兵马比对方多了四倍。倘若不是他贪生怕死的话,大可吃掉对手,立下大功。无死战的勇气,再多的兵马也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
腊月十二,雄州西北方向的广信军在增援雄州的路上同样遭遇了伏击。广信军指挥使袁飞其实是个极为谨慎的人,他在行军途中其实非常的小心翼翼。在经过一些复杂地形的时候他都是先派兵马探明情形才命他的六万大军主力再通过。作为一个在边镇和北边的敌人交手多次的老将,他做到了他能想到的所有的周密的安排。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兵马是在一片空旷的雪原之中遭受了伏击。那是在一处叫做黑芦堤的人工河道两侧的雪原,已经距离雄州不到一天的路程,且是视野开阔之地了。他的兵马已经走过了那些复杂的山坡和树林的地形,来到这片雪原之上他本以为已经不会有任何的危险了。但是,当他的六万大军抵达雪原中心地带的时候,四面八方突然从雪地里冒出来无数的敌军。数量高达四五人的女真骑兵居然就潜藏在这片雪原之中。他们披着白色的伪装,人马都伏在积雪之中,硬是在最不可能伏击的地点伏击了对手。
广信军兵马只有不到五千骑兵,其余全部是步兵。在数万女真骑兵的冲锋绞杀之下,历经四个多时辰的战斗,最终广信军指挥使袁飞战死,六万大军死伤大半,余部溃逃。女真骑兵也遭受了不小的损失,近四千女真骑兵阵亡,另损失了三千多匹战马。若不是袁飞被一名女真将领用狼牙棒打死,导致广信军士气溃散,怕是面对悍勇死战的广信军,女真兵马还要损失更多。
雄州以南的永宁军自南往北增援雄州,按理说永宁军在雄州南边,增援的路途虽然不近,但行军过程应该很安全才是。然而,他们却遭到了从新乐县折返而回的雅鲁不花和胡鲁的五万辽军骑兵的攻击。这一次不是伏击,而是正大光明的攻击,双方在新桥镇周围的旷野之上进行了面对面的交锋。双方兵力其实相若,永宁军也拥有两万骑兵和三万多步兵,并且其指挥使王鹏也是一名悍将。双方进行了一场检验双方战斗力的盘肠大战。
但不比不知道,虽然主将悍勇,但是兵士的作战力相差太多。精锐兵士早在当初杨俊攻辽时便被抽调了不少,战斗进行了一整天时间,永宁军最终大败。永宁军指挥使王鹏战死疆场,两万骑兵全军覆灭。步兵死伤上万,其余早在战斗开始不久便都纷纷逃走了。王鹏实际上是率领着尚有战斗力的两万骑兵和部分步兵和女真人的五万骑兵作战的。饶是如此,女真人也死伤过万。这一战已经是女真人南下攻击大周之后死伤最为惨烈的一战了。
短短半个月之内,女真人制定的围城打援的计划大获成功,三支增援的大军被女真人分别袭击,损失惨重。原本可增援的十五万援军被女真人以这种方式吃掉了八九万人,剩下败逃之后也再无战斗力。女真大军虽然也付出了代价,死伤了两万多兵马。但是跟战果比起来,那已经是巨大的成功了。
安肃和顺安两军原本也是要增援雄州的,但是在兄弟兵马接连遭受女真大军的伏击和袭击之后,他们再也不敢轻易的出动增援。完颜阿古大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这两军兵马近八万人,他们若是增援抵达,局面还是难为。对方既然吓破了胆,那么目的便已经达到了。接下里便可以安安心心的去攻雄州了。
腊月十九,雄州攻城战开始。二十二万女真大军开始了对陷入孤城之境的雄州城的猛攻。在数百架投石车,数十架云霄攻城车冲城车的协助下,攻城战轰轰烈烈的展开。
白奇坐镇城中指挥,他的手下有十万人马,并有坚守雄州的死志,他自己认为,就算没有援军抵达,对方想要攻破雄州也是痴心妄想。对方无休无止的攻城,白奇指挥调度有条不紊的防守,在攻城的前三天,没有让女真人得手。然而,孤城御敌,毫无生路的情况下,白奇手下的将领和士兵们的心不够和白奇一样的坚决。在死亡的威胁之下,军心开始动摇。
再三日,城中物资开始匮乏。守城物资也告罄。十万兵马已经伤亡过半。所有人都在女真人没日没夜的攻击下被弄得疲倦欲死。人们开始绝望。
第七天,女真人攻上了城墙。在对方登上城墙的那一刻,绷紧的的神经断了。大周守军忽然崩溃溃败,一泻千里。女真人特意留下了南城门未布置兵马去围攻,这围三阙一之法正是让守军徘徊在作战和逃生的之间的一种心理战,他们选择了逃走。
腊月二十六日,完颜阿古大率领的女真大军在付出了近六万兵马的伤亡后终于啃下了雄州这块硬骨头。彻底掐断了东北边镇大周其他兵马的供应中转枢纽。虽然付出了超乎想象的几乎难以接受的代价,但此战胜利之后,东北大周守军近四十万的兵力已经被歼灭八成。通向大周京城的道路上已经再无像样的大周兵马可以拦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