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赏道:“我们只需要按照陛下说的大兴屯田,然后爱惜百姓,百姓和军士自会努力生产,自给自足,殿下就可以垂拱而治了。”
朱楧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所谓垂拱而治其实就是无为而治,不是说不行,只不过见效太慢了,汉朝无为而治了六十年才敢跟匈奴叫板,他可等不了这么长时间。
朱楧问道:“之前甘州左卫的将校已经跟本王说过这个问题了,我肃藩的军户一户可以分一百亩地,看着是不少,但问题是哪一户能种得了一百亩地,所以实际上分到手里的有用土地并不是很多,大部分还得荒着。”
魏延赏一时语塞,用眼睛瞄了两眼朱楧道:“那依照殿下的意思…..”
朱楧没有正面回答他,继续说道:“我肃藩大军在此地屯田,军粮可曾自给自足了?”
魏延赏眼珠转了一下,拱手道:“尚需朝廷拨付。只不过不只我们肃藩如此,其他的藩王也需朝廷拨粮,更何况他们还有贪慕开中法之利的商人的支持。”
开中法在本文中已经出现过了,在此简单介绍一下。简单来说,开中法就是商人向边境运送一定数量的粮食,便可获得相应数量的盐引,然后可以凭借着盐引去国营盐场支盐、贩盐获利。后来商人们嫌从南方运粮到北方耗费太大(古代走陆路运粮耗费十分巨大,往往运过去的粮食还没有消耗掉的多),就在边境附近买地雇佣当地的农民耕种,然后再将粮食交给边军换取盐引,这就叫商屯。
朱楧道:“依照本王的意思,我们肃藩必须改变这种一家一户的生产模式,这个模式的效率太低了,而且小门小户的抗风险能力也很差,稍微有个天灾就扛不住。”
魏延赏的心思转了好几个弯儿,脑子里的那根弦一下子崩地紧紧地,眼睛使劲盯着朱楧,似乎是要看穿这个年纪轻轻却又深不可测的王爷的心思一样,道:“敢问殿下想要采取何种模式?”
朱楧想都没想,斩钉截铁地回答,道:“雇佣。”
魏延赏差点跳了起来,这明显是挑战朱元璋定下的制度,要是让老朱知道了,自己这个官算是当到头了,小命能不能保住还两说,立即严词拒绝道:“不可!孟子云‘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陛下实行军屯的目的就是寓兵于农,让军士们可以自给自足,不再浪费百姓一粒米,给军人们分田地也是为了稳定军心,让他们可以安心戍边。而殿下今日要把他们的土地拿走,让他们变成无产的佃户,这样一来,军心岂能不大乱?殿下又如何向皇上交待?”
坦白来说,魏延赏的见识算是不错的,在那个年代也算是佼佼者,但是朱楧拥有比他们多几百年的见识,自然不会局限于老朱定制的规则。在他看来,老朱就是纯粹的小农思想。
朱楧不慌不忙地说道:“军士们真的可以自给自足吗?所谓‘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真的做到了吗?若是真的如此,那各边镇为什么还需要朝廷运粮,为什么还需要商屯呢?”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朱楧引用的那句话是老朱引以为豪的话,谁敢往这句话上泼脏水纯粹是找死,他们都用震惊的眼神盯着朱楧,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皇子敢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难道真的是天高皇帝远吗?
在朱楧看来,老朱的那一句“养百万兵不费百姓一粒米”完全是他自己的理想,现实中根本没有实现,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就是没有人敢说破,自己要是不说破,那后面的话就没法接着说,道:“我们都是陛下的臣子,敢问做臣子的如何才能为陛下分忧?”
众人都是老于世故的老官场,知道朱楧这是一句自问自答的设问句,所以谁都不说话,等着朱楧继续往下说。
朱楧接着道:“是默守陈规,坐在这里等着父皇费心费力地救济我们?还是穷则思变,想办法做到自给自足,不让父皇他老人家挂念?”
魏延赏还是不肯让步,拱手道:“自然是努力做到自给自足,但是敢问殿下,殿下如何就确定用雇佣的方式就能做到自给自足呢?如果失败了,我们就是既让皇上担忧,又破坏了他老人家制定的制度,该如何收场呢?”
朱楧知道后世的大农场的生产效率,绝对不是一家一户的自然经济可以比拟的,而且大农场资金雄厚,既有较强的抗风险能力,又有足够的实力去研发推广新技术,就说朱楧制作的那个大水车,普通的小户人家拿造的出来?
但现在的问题是,朱楧是穿越过来的,他明白的事明朝的人就想不明白,他们的观念里就是老百姓一旦失去土地就会变成流民,一旦变成流民就容易造反,所以历代统治者都是提倡耕者有其田,图的就是一个稳定,至于效率如何,那就先不管了。
还是商鞅说的好:“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
朱楧道:“魏长史的担心不无道理,只不过本王以为,稳定人心的不是土地,而是粮食,土地再多,打不出粮食来又有何用?至于魏长史所提出的问题,本王暂时不能回答你,怕是说了你也不信。将来就用实际效果来检验吧。”
“当然,请魏长史放心。本王不会逼着军户将土地让出来,本王会让他们自愿接受本王的主张的。”
朱楧可不傻,像魏延赏这种小农思想的人为数不少,他要是来硬的,怕是会激起兵变,这样就反而不美了。应付这种局面只能慢慢来,让军士们认识到朱楧的方式对他们有利,他们就会自愿接受。
魏延赏还想说什么,朱楧一把打断他,道:“好了。今日本来是为两位指挥使接风的,结果却搞成了政事讨论。我们已经说的够多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来人,摆酒,奏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