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轶鸣说他是大人了。好像成长都是从离开彼此开始的,温照斐开始逐渐学会不那么嫉妒贺轶鸣,而贺轶鸣开始逐渐学会去包容说话不好听的温照斐。有那么一瞬间,温照斐庆幸他们上了不同的大学,贺轶鸣选了工科而不是北大占优势的基础学科。距离产生美,也让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学会坐下来开无伤大雅的玩笑,而不是相对着说尖酸刻薄的讥讽。
温照斐公司近在眼前,贺轶鸣摁下车门开锁键,催促温照斐:你可快去上班吧,别迟到了。
温照斐拎着包匆匆下车,关上车门的时候回头惊鸿一瞥,看见了贺轶鸣嘴角挂着的温柔的笑意。
他想,也许并不是贺轶鸣长大了才会迁就他,而是贺轶鸣一直把他当作很重要的朋友,虽然好像表面关系并不太好。
午饭时候温照斐照常跟几个同事在聊天,他们做这行的几乎没人不炒股,包括温照斐偶尔也会在预测走势好的时候砸点钱进去。坐在他对面的男同事正在讨论最近的大事,说白酒要跌。但另一个同事并不认可:我觉得,要跌不跌白酒,先跌游戏互联网公司。
他一脸神秘地跟大家说:据内部消息,我听说,最近游戏行业不太好。
有几个同事本身也喜欢打打游戏,最近比赛走势不错,遂砸了点钱进去,寄希望于赛区夺冠之后小赚一笔。听完之后这几个同事直接痛苦面具:怎么说?发生了什么事?
完全是内部消息,还没有公布出来,不过也快了,这我才敢跟你们说。那个男同事说,我丈人的朋友就是管这块的,六月中旬要开始限制版号,并且对上半年发出版号且未正式发布的游戏进行审查,可能会收回一些游戏的版号,主要是为了严打历史虚无主义和软色、情。
别往外说,目前还是内部消息。男同事挤眉弄眼,压低了声音,uand?
那几个在游戏股里砸了点钱的同事立马了然地点点头:这就撤这就撤,多谢你提醒,唉。
温照斐压根没投游戏股,他最近因为婚礼大出血,比较谨慎,投的大部分产品都是混合型基金,走保守收益路线。所以对这群同事们讨论的话题兴致缺缺,可听到一半他转念又想起贺轶鸣。
贺轶鸣是不是说他们游戏六月末正式发布来着?会影响到他们吗?
温照斐不太懂游戏这方面的东西。他单纯地替贺轶鸣担忧,虽然行业不景气,程序员也不会像他们金融分析师这样容易被裁员,程序员在哪里都是香饽饽,尤其是贺轶鸣这种高校人才,去哪都不是问题。可是贺轶鸣好像很喜欢那个游戏。他介绍自己的游戏的时候眼睛里闪闪发光。
如果付出了心血的游戏真的最后无法正式发布,恐怕贺轶鸣会很难受吧。
带着这样的隐忧,温照斐悄悄在桌子底下掏出手机来给贺轶鸣发消息,他来龙去脉还没讲清楚,那边贺轶鸣果真回复他了一个哭脸。
贺轶鸣:你消息真快
贺轶鸣:我也是今天才收到消息,这个游戏至少要推迟一个月到一个半月,而且由于审查问题,画师要把暴露地方遮住,胸改小,建模什么的很多地方要重新做。
贺轶鸣:我、要、加、班、了、
温照斐想了想,说:那我晚上自己打车回去。
谁知道贺轶鸣直接一个电话拨过来,吓得温照斐差点打翻午餐。他端着餐盘跟还在聊天的同事们说:不好意思接个电话,我先回去了。然后匆匆跑到僻静无人的地方打电话,你干什么?
那头是贺轶鸣无奈里略带着笑意的声音:你自己打车?想都不要想。李女士刚刚打电话给我下达了重要指示,说你脚崴了,让我不要让你多走动,接送上下班。她还要时时刻刻查岗证实我有在接送你而不是敷衍她。
拜托,这位温姓残障人士,给我个机会吧?
温照斐几乎可以想见贺轶鸣在电话那头垂着狗狗眼可怜巴巴地跟他商量的模样,笑出声来:你换个称呼,你才残障呢,我只是崴了脚而已。
行吧。贺轶鸣说,温大美人,温高富帅,晚上赏个脸上一下我的车?
贺轶鸣都这样求他了。温照斐也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他只是端着架子,故意吊了贺轶鸣一会儿:嗯我觉得吧
祖宗,你还想觉得什么?贺轶鸣压着嗓子笑,我妈说要拍到你在我车里的照片才算打卡完成,就问你离谱不离谱?她把她药房里的打卡上班制度拿来活学活用对我。
眼见着贺轶鸣是真的要急了,温照斐终于肯松口:行吧。贺司机,小贺,我今天七点下班,不见不散。
司机说他想吃你们公司对面的ladym。贺轶鸣笑道,你在ladym等我吧。
ladym是家甜品店,事实上贺轶鸣并不喜欢甜品,也不知道贺轶鸣是怎么记住他们公司对面有家甜品店的。于是温照斐小声抱怨:你这是在诱惑我犯罪!吃甜品会胖!
贺轶鸣笑起来,低低的笑声经过电话的失真处理,带上了一些似有若无的磁性:没事,你买了我吃也行,你就在一边看着呗。
温照斐气得挂了电话,可转念又想起来,ladym的抹茶千层很好吃,而且他很久没吃了,合该他请贺轶鸣吃的,如果贺轶鸣不吃,他还可以吃两份。
第二十三章 在无边的宁静里很想你
贺轶鸣以滋补为名隔三差五请温照斐吃甜品,眨眼间请了大半个月。虽说吃甜品跟脚踝的恢复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还让温照斐胖了两斤,但温照斐的脚却是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能够正常走路了。只是这段时间总吃太多,晚上不太消化,容易闹失眠。
比如今晚,温照斐半夜里醒了一次,从枕边摸出手机,顶着刺眼的光看清时间,发现是凌晨两点半。
时间不早了。
温照斐从床上爬起来,想去厨房倒杯温水安抚一下自己的胃,然而开门走到客厅,发现客厅吧台的垂挂灯开着,下面放着一台电脑,人却不在。
他揉了揉眼睛,随口喊了声:贺轶鸣?
站在阳台的贺轶鸣回头,食指和中指间扣着根烟。
你在阳台干什么?温照斐端着杯子走过去,你喝热水吗?我给你倒点?
他没戴眼镜,尽管度数不深,稍远的距离看着还是会有些费劲。直到走近了他才看见贺轶鸣手里夹着的烟,有些惊讶:我怎么不知道你抽烟。
没有瘾,不常抽。贺轶鸣朝他笑了笑,这时候温照斐才闻到那股子烟味儿,从贺轶鸣的身上飘过来,若有若无,熬夜加班,抽根烟清醒清醒。
怎么不在房间加班?温照斐说。
网不太好。索性就出来了,你家太大了,下回记得装俩路由器。贺轶鸣又低低地笑起来,吸了口烟,转头往窗外吐了个烟圈,胃不舒服吗?还不快去喝点热水。
其实没有不舒服,就是突然失眠。年纪大了之后睡眠质量就会显著下降,当然也有压力的原因在,不过贺轶鸣看起来比他压力更大,而且肉眼可见地憔悴。
没有。温照斐否认,我失眠了,反正也睡不着,看电影吗?我房间网好一点,你可以去那边工作,我顺带陪你一会,看看电影看看你写代码说不定就能睡着了。
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贺轶鸣匆匆把烟头摁在烟盒上让它熄灭,兴致勃勃地问道:看什么?
《星际穿越》?温照斐装作随口一提的样子,看外国电影容易困,尤其是对白没几句,配乐也很阴间。
这么有名的片子,被温照斐毫不留情面地瞎形容了一通,贺轶鸣笑出声,趿拉着拖鞋端着电脑去了温照斐房间。他不是第一次进温照斐房间,但却是第一次发现温照斐房间有投影仪,整个床对着的一整面墙都是幕布。在床和衣柜的中间,还摆放了懒人沙发和绒毯,看上去专为投影而设计。
你平常经常看电影吗?贺轶鸣问。
温照斐含糊道:还行。
投影仪苍白的光落在墙面上,虚弱地照亮温照斐的脸,愈发显得温照斐轮廓清晰好看。贺轶鸣低下头写两行代码,忍不住看坐在他身边的穿着真丝睡衣的温照斐,他抱腿坐着,一小截白皙瘦削的腿露出来,像一节玉做的藕。
说实话,贺轶鸣又想抽烟了,心里爬上一种极轻微的渴求,在血管里抠挠着管壁,让他觉得痒,需要抽烟来平息欲望。
温照斐看得很认真,贺轶鸣遂也不再打断他。电影播放到男主飞入太空,瞬间静了下来。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夜。
激情不能被消沉的暮色淹没。*
作为标准理科直男,还是曾经幻想过自己去当理论物理学家的那种,贺轶鸣对这部电影熟到能背出来的程度。他没抬头,自然也没看见温照斐的迷茫,在心里默念着台词,随手敲了两行代码,然后听见温照斐没来由地轻声呢喃:高肆也抽烟。
这一刻温照斐有些轻微的幻觉,仿佛是某一个深夜高肆演出回来,打开房间里的灯,让他睡意全无,然后抱着他坐在懒人沙发上一起看电影。温照斐作息规律,因而从来没把这部电影看完过,他总是在高肆的怀里睡着,然后被高肆放在床上。
睡觉前他刷到了高肆的朋友圈。高肆发了他在梅里雪山看日照金山的照片,文案是:在这无边的宁静里很想你。想也不用想,这条朋友圈必然仅他一人可见,温照斐嗤笑一声,午夜梦醒却朦朦胧胧地在想,如果没有分手,他们是不是会一起去看日照金山呢?
这个念头可笑到温照斐也不敢置信这是他能想出来的问题。
他看见贺轶鸣抽烟,就会想起高肆也抽烟,还会故意把烟圈喷在他脸上,看他皱着眉头徒劳地挥赶着烟,然后在烟雾缭绕里笑起来。
所以,所以他才会邀请贺轶鸣去看电影。
贺轶鸣说:那你抽吗?
温照斐很平静地摇头:不抽。
甚至还有点讨厌烟味。
他每次跟高肆谈及自己讨厌烟味,高肆总浑不在意地笑笑,然后一切照旧。
那不是一段很好的爱情,却是一段很辛辣的爱情,像烟草味。
我建议大晚上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贺轶鸣看了温照斐的脸好一会儿,温照斐脸上的失意肉眼可见,都不必猜。这让他感到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舒服,科学研究表明,晚上容易情绪波动瞎想,还会导致冲动消费。
即便他下意识宽慰了温照斐,却仍然还问出了那个多余的问题:你不会还喜欢高肆吧?
我没病。温照斐说,你喜欢你可以去追。
贺轶鸣不置可否。
又过了一会,温照斐解释道:你别瞎想了,我就是半夜梦到一些往事不开心了而已,倒也没有你想的那种情根深种,因爱生恨,哀怨缠绵你还有多久才能去睡觉?
温照斐其实是困了,这片子真的很催眠,不适合他,和高肆一样。
但贺轶鸣总觉得他在欲盖弥彰,一个真的没有什么想法的人也不会无端提起过去,但这是温照斐的事,与他无关。他偶尔也会不太想听温照斐的不愉快往事。于是他看了看自己的工作任务,说:还有一会儿,你要困你先睡吧,我出去写。
说着他便想关掉投影仪,只是一时之间没找到投影仪的开关在哪里。
没事。温照斐斯毫不客气地发表他的睡觉通知,我睡了你自便,给你让半张床,工作完你就上来睡吧,记得帮我把投影关了,晚安。
说罢他就爬上了床,爬进一侧的被窝。
贺轶鸣:
但这很温照斐。他一时间想不出更多的词来形容,干脆利落,拒绝所有优柔寡断,不纠结于过去。这也是他欣赏温照斐的原因,清醒的人会控制自己,哪怕过去再美好,也永远永远不要回头。
温照斐背对着他睡着了,在温照斐看不见的地方,贺轶鸣悄悄勾起了嘴角。
管他呢。过去的都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这里是引用的电影字幕的翻译,这首诗翻译的版本比较多,有出入也正常。
另外多提一嘴,我认为啊,对一个人的感情是很难立刻中止的,就算消失也应该是循序渐进的,所以小温一定会有挣扎,但是主要还是会往前看,这是他性格所致。
说这么多,是不希望评论区有人会骂小温当然之后的一些剧情什么的也不要骂小贺,嗯,主要是人无完人,我不想写两个圣人谈恋爱,那就没意思了不是吗?
第二十四章 床照
贺轶鸣最后当然没有在温照斐的床上睡觉,不过也有可能是睡了但起得早,至少在温照斐起床的时候,偌大的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等他去洗漱完毕,贺轶鸣坐在餐桌边上照旧等他。
也不知道在等些什么,温照斐感到有些好笑:我脚好了一个礼拜了,你怎么还是在等我。
贺轶鸣吃着三明治的腮帮子鼓得像花栗鼠,他咬下去好大一口,等到把嘴里的食物统统嚼碎、咽下,才开口说:忘了,习惯了,主要是没必要分这么清,我把花的油费当作交房租。
那我可真是做的亏本买卖。在这里租房子一个月六千。你油费一个月能有六百吗?温照斐似笑非笑。
贺轶鸣耍赖:不要分得那么清嘛。
确实没分得很清,在花钱这件事上温照斐并不算吝啬,贺轶鸣也只吝啬在他认为无意义的事上,对朋友一向大方。至于坐谁的车上班这件事,温照斐现在懒得跟贺轶鸣客气了,有人开车送上下班其实挺方便的。
不过礼尚往来,温照斐说:我明天不上班,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吗?
松鼠鳜鱼、宫保鸡丁、干锅牛蛙。贺轶鸣抽了张纸巾把嘴擦干净,抬头望见温照斐强忍着翻白眼的脸,突然意识到不对,你是要自己下厨吗?
其实贺轶鸣很早就注意到一件事温照斐家的厨房调料充足,厨具也齐全。虽然温照斐看上去似乎十指不沾阳春水,但高肆看上去更不太像会做饭的样子,因此贺轶鸣以为是雇佣的阿姨偶尔会来做饭,才会预备上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