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达与尉迟宝琪作别后,先去了长孙府。长孙无忌这两日忽然害了腹泻,起初还不算碍事,如常行走办事。但熬不住日子久了一直如此,以至于身子脱力,双腿酸软,无法正常生活,更别说处理公务位列朝班了。而今找了几名太医下药,仍然不见好。今日李明达离宫的时候,受了李世民的嘱咐,特意带了些药材和滋补之物,代天子前去慰问。
长孙冲和长孙涣兄弟二人替父相迎李明达。
李明达先在大义堂内略坐了坐,问了问长孙无忌的病症。得知他已经两日未曾进食,只是喝水,仍然腹泻难解,李明达十分担心。
“高太医他们就没查出什么端倪?”
“断症畏寒腹泻,该是吃坏了肚子。开了药后,谨遵其言,每日只进粥,饮水喝药,却仍是不见好。”长孙冲回道。
“我去看看舅舅。”
李明达随后去了长孙无忌的卧房,一般病者居住的屋子,李明达或多或少都会闻到一些药味。但长孙无忌这里却不是,只有是一股淡淡地清香,就像是刚刚正好的新粽的味道,很是好闻。
长孙无忌穿着一身白绢里衣半靠在榻上,面容清减了许多,连他往日的霸道锋利之气也一并减去大半。他一见李明达,嘴角就浮起高兴地笑容来,多谢她来看自己。
“舅舅看着不精神了。”李明达坐到长孙无忌的床前,和他转述了圣人对他的担心和嘱咐。
“是臣该死,竟被小小腹泻闹得不得上朝,耽误军国大事,心中愧疚难当。”长孙无忌苦笑道。
“腹泻可不是小事,瞧舅舅而今这样,就知道其厉害之处了。”李明达环顾长孙无忌房内的摆设,数量不多,但每一样物件都是极为难得的贡品,整间房看似布置简单,但却奢华又大气。
李明达踱步到西域进贡的嵌珍珠宝石双耳金花瓶前,闻了闻花瓶里面插的荷花,荷花是没有香味儿的,只能闻到淡淡的荷叶香。李明达随即想到刚刚进屋闻到的清新味道,似乎是更像这种荷叶的清香味,但比之要浓烈一些。
“舅舅屋子里的味道好闻,可是用了什么特别的熏香?”李明达问。
长孙无忌一听,和两个儿子相视笑起来。
“我一个糙汉,哪会像你们女孩子过得精细。不会用什么熏香,就是喜欢荷叶的味道,爱干净些,便让家里的家仆每日早晚用荷叶水打扫房间而已。可能时间久了,这屋子里也便带着些荷叶香。”长孙无忌笑着解释道。
“荷叶水?”李明达问。
长孙无忌笑着称是。
李明达看了眼床边小桌上的白玉碗,里面有未喝完的水。
“这是舅舅喝得?”
长孙无忌点头,好奇地看向李明达,问她何故此问。
李明达把玉碗拿到鼻子边闻了下,“舅舅平常是不是爱喝荷叶水。”
长孙无忌怔了下,“是啊,一贯如此喝。”
“荷叶治暑热烦渴,父亲他一到夏天的时候就会喝些荷叶水。”长孙冲温和地对李明达解释道。
“适量喝些是有好处,但它性凉寒,伤脾胃。若是舅舅之前吃坏了肚子腹泻,却还一直饮用此物,必然难解,自是无法痊愈。”
“瞧我,倒把这遭事忘了。我说我身子硬朗,而今怎么就贪吃了几个冰葡萄,便要落了个腹泻瘫在榻上的结果,原是因为这个。之前因为太医说喝粥少吃些油腻荤肉最好,我就多喝水了,估计是我的喝得太多,把止泻药的药劲儿也给冲没了。”长孙无忌一听子这些天来缠在身上的杂症有了解法,高兴不已,整个人瞬间就精神了几分。他笑哈哈地直叹兕子是他的福星。
“得亏我的乖乖外甥女来了,不然我这条命保不齐就葬送在这荷叶上了。”
“也是儿子们粗心,不曾注意到这些,令父亲受罪了。”长孙冲忙行礼赔罪。
长孙涣也愧疚,跟着行礼,然后挠挠头道:“光想着口入吃的东西了,却忘了喝的。我们真该打!”
“罢了,你们几个和我比,还不如我心细呢,这家里头没个女人撑着,照料一下,看来真是不行。”长孙无忌无奈地叹一口气,就看向李明达。
长孙冲和长孙涣兄弟二人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都去观察父亲的面色。他们母亲已经去了多年,难不成父亲是有心要续娶?
长孙冲转而就把目光落在了长孙涣身上,“是时候为你寻门亲事了。”
“哦,”长孙涣一听不是父亲要找继室,心立刻就落了下来,但随即他反应过来父亲是在说自己,又立刻慌张,“这、这不合适吧,嫂子刚去,再等些时候,不急不急。”
“可以等些时候定下,但私下里倒是可以张罗张罗。咱家没有你母亲可以给你做主。你便自己找找,有合适的跟父亲说,回头我就豁出去老脸,亲自帮你去求。”长孙无忌嘱咐道。
长孙涣虽是个大男人,但被父亲当面说亲事,还是有些害臊,红着脸不自在地敷衍:“再说再说,反正儿子现在还没看上谁呢。”
长孙无忌叹一声,然后看向李明达,笑着说要求她一件事。
“舅舅请讲。”李明达道。
“我在外听说魏家二娘是个不错的,文雅大方,秀外慧中。你要是得空,就帮我们看看,这丫头是不是跟传说般的那样好。若是,我也能放心帮你二表哥求娶。”
“这热闹我爱凑,事关二表哥的终身大事。您放心,我一定给您办好了。”李明达说罢,就挑眉扫一眼长孙涣。
长孙涣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却要隐忍着不敢乱传。他使眼色给李明达,希望她别答应,但显然已经晚了。
长孙无忌开心不已,随即依言躺下。李明达等人退出之后,长孙冲就立刻交代府中下人,以后不可再备荷叶水送去,只用普通的山泉水就好。
“还是要吃些东西,才有力气恢复,熬些滋补的粥。”
“早劝过他,这不是后来肚子闹得凶,就不敢吃了,说吃了就更难受。他那脾气,烈地跟火一样,我们又惹不起。”长孙涣是关心中掺着抱怨。
“就说是我嘱咐的,他必须听。”李明达道。
“就等贵主这句话呢,好!”长孙涣一乐,转即忙对府中仆从吩咐下去,“都记清楚了,这是公主的吩咐,一定要劝屋里的老头喝粥好好吃东西,不喝就让他自己找公主说去。”
李明达笑,微扬起下巴,挑眉看长孙涣,“算计我?你等着,我还要替你相看呢,终身大事落在我手里,我有的是报复你的机会。”
长孙冲在旁听到这话,不禁笑起来。
长孙涣立刻从一副嚣张地嘴脸换成了巴结样,赶忙到李明达跟前行礼恳求,“救命啊,这件事还要劳烦公主饶我一遭,什么魏二娘,周二娘的,我都没兴趣。我要找个自己喜欢的娶进门才行,就如圣人对姑母的情义一般,举案齐眉,鹣鲽情深,多令人艳羡。”
李明达忽然敛住笑,目光严肃地审视长孙涣。
长孙涣被看得全身发毛,左右瞅瞅,确定公主就是在看自己之后,忙问李明达是什么意思。
“二表哥倒是可以说说你最讨厌什么样的女子。”
“虚伪,狡诈,内心恶毒。”长孙涣接着补充一句,“太瘦的,也不要。”
“记下了,我会照这个帮你找,然后引荐给舅舅。”
“你等等,你是不是说错了,是你‘不会’照这个帮我找才对。”长孙涣急忙纠正道。
“没说错啊,就照这个给你找!”李明达声音明快,“别当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刚刚当着我面故意提圣人和皇后,无非是想让我动恻隐之心,对你有所同情。我不吃这套。”
李明达说罢就和长孙冲点了下头道别,然后背着手就去。
长孙涣慌了,连忙追上去给李明达作揖,“我的贵主哟,饶命啊,您不能见死不救,刚刚是我乱吠,不该乱言,您原谅则个。千万不要因为我们表兄妹之间的这点小问题,影响了我的终生大事。”
“认错态度不错。”李明达笑道。
“真心恳请表妹帮忙,把父亲这个托付给回绝了。那魏家二娘我可不敢惹,我娶谁也不娶她。”长孙涣表情紧张道。
“这是为何?”
“和你们还有点说不清楚,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求表妹一定要帮帮我。”
“自己和父亲说去。”长孙冲道。
长孙涣一脸无奈,“怎么说,咱父亲那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我要是说我不喜欢,理由还述不清,他一准儿我骂个狗血喷头,认定我是没事找事了。搞不好一赌气,还就让我娶那位魏二娘,那你说我倒不倒霉。”
“魏二娘怎么招你了,抢你饭吃了?”李明达笑问。
长孙涣就动了下嘴唇,看眼那边长孙冲,欲言又止。然后他示意李明达他这边来,单独说话,“有空再告诉你,但这事只能你我知道,不能外传。不喜欢归不喜欢,但我也不是那种污人家女孩名声的小人。”
“好,改日聊。”
李明达别了兄弟二人之后,就直奔梁国公府。
田邯缮早前就打发小太监提前过来知会。
卢氏在给房遗直送汤的时候,听说了这事,连汤也顾不得送了,忙推给丫鬟,自己急急忙忙回屋拾掇。
卢氏对镜整弄了半晌,还换了套最正式的衣裳。想想公主而今是奉命出来查案,都是轻便男装出行,自己这套有未免显得太隆重不合时宜。卢氏转而就换了一件家常穿的衣裳,稍微新一些的。头上的发誓也重新拾掇了一遍,既显得端庄郑重,有没那么严肃,十分可亲。
卢氏对镜笑了几次,用手指拉了拉嘴角,把微笑调整成她看起来最为亲和的状态。
这时候外头传话说公主来了。
卢氏赶紧就维持着这个微笑起身,出门去迎接,转而又打手势,吩咐丫鬟们去吩咐厨子,将她早准备好的小吃“雪婴儿”下锅炸,趁热端上来。
李明达见过卢氏之后,就问房遗直要书。
这会儿“雪婴儿”就上来了。李明达看到盘中摆放着一个个大概有三指大小的‘婴儿’,有胳膊有腿,被炸得金黄,看起来就酥脆可口。
“这是什么吃食?”李明达好奇问。
“叫雪婴儿,公主尝尝看。”
李明达对吃的东西想来不抗拒,甜甜地笑着谢过卢夫人后,就用筷子夹了一块要放进嘴里。
卢氏忙道:“倒小心些,别烫着。”
李明达咬了一口后,看到里面裹着的肉雪白,吃起来外酥里嫩,倒真是味道好,遂问卢氏这东西怎么做的。
卢氏正要张嘴解释,房遗直突然发话了。
“公主要的书,倒是可以边看边吃。”李明达一听书,忙点头,拿过来看,倒是忘了前话。
卢氏受到房遗直的示意,识趣地闭了嘴。她倒是忘了,这也算是野味,公主未必听了后会吃得消,总归这肉对身体滋补有好处。
卢氏乐呵呵的看着公主用了大半盘子,心满意足。
李明达对于自己剩下了食物有些不好意思,“本是可以都吃光,但因出来的时候在宫里刚用过一些点心,此刻才下不去了。”
卢氏颇觉得惶恐,一边心里叹服公主不浪费食物的品质,一边忙解释道:“这没关系,糟蹋不了,”
“我还没吃。”房遗直这时忽然道。
卢氏怔了下,后半句话愣是咽回肚子里了。
李明达也怔了,放下手里的茶,然后想了想,把盘子推向房遗直那边,“那你不嫌弃的话,趁着还热,吃吧。”
“嗯。”房遗直真的从丫鬟手里接过筷子,埋头吃了。
卢氏:“……”
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房遗直安静的用完之后,斯文地用白绢帕擦了嘴,方问李明达是不是打发尉迟宝琪去了曲江村。
“对,我们在这等消息就行,我告诉他在此汇合。”
“那你们先聊案子,正、正好我还有点家事要处理。贵主,请容妾身就先告退。”卢氏道。
李明达点头,然后继续饶有兴致地看书。
卢氏出了门之后,缓慢地走几步,然后谨慎地往后瞧了瞧,随即飞快地迈步离开,边走边吩咐随从,让他们立刻把郎君叫回来。
“郎君今日难得休沐会友,这才走没多久,突然就叫回来,恐怕……”
“家里出大事了,叫他必须回来。”卢氏瞪眼道。
丫鬟吓得缩脖子应承,这就去传话。
卢氏回房后,耐着心思等了会儿,还不见人回来,就问:“大郎那边如何了,还和公主在等宝琪过来?”
丫鬟应承。
卢氏心放了放,然后继续坐在桌边等着自己的丈夫。
两柱香后,房玄龄回来了,还以为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匆忙冲进屋后,只见妻子坐在那里,并没什么慌张可忙,便有些不高兴了。
“又什么事值当你小题大作了?”房玄龄问。
“这不是小题大做,这是大事,你大儿子的终身大事。以前我们只是随便说说聊聊,没怎么当真,如今你真要当真了,而且你要好生努力才行,不然咱儿子后半辈子就得孤老终生。”卢氏满口正经道。
“孤老终生?开什么玩笑,遗直虽说未必是同龄孩子们之中最为佼佼,但也不是最差,咱们家门第说出去也不丢人,怎得还娶不着媳妇了,你就胡说八道。”房玄龄瞪一眼卢氏,但责怪的语气里仍带一丝宠溺。
“咱儿子是不差,想嫁给他的女人还很多。”
“你知道就好,何必如此发愁。”房玄龄感觉自己是白折腾回来了,无奈地叹气。
“可你就没想过,外头那些女子,咱儿子他压根就看不上。我问你,他看不上的人,你硬逼着娶进门,你说他会听话让你有大胖孙子抱吗?”卢氏反问。
“还……真有可能,”房玄龄怔了下,原本无奈地脸色随即严肃起来,“都让给你惯坏了!”
卢氏:“我儿子我不惯着谁惯着,再说你不惯他么,前两天是谁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每天给儿子参汤补身子用,说他瘦了。”
“是我说的么?”房玄龄不想承认。
“不是你是谁。再说那孩子性子随我么,是随我么?”卢氏厉害地二连问。
房玄龄撇撇嘴,“行,都随我。”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他也就那点倔脾气随你,剩下的,比如长相啊,博学多才啊,都是像我。”卢氏毫不客气地自得意道。
房玄龄不满地看她一眼,又问她正题哪里去了。
卢氏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偏了,赶紧正色对房玄龄道:“我是说咱儿子这儿优秀,别人能看上他,可他看不上别人啊,一般的女孩入不了他的眼。”
房玄龄沉吟片刻,转即想到他刚进府时,管家好似和他说过,晋阳公主今天来了。
“你的意思是指能入他眼的人,只有晋阳公主?”
卢氏点点头。
房玄龄想了想,笑道:“早想到了,但只是觉得这种事想想就罢了,真考虑往正经路上走,却是有些难。”
“我知道,所以这才着急找你商量,请你早做安排。”卢氏道。
房玄龄皱眉沉吟片刻,小声道一句:“却又不是不能解决,但就是麻烦一些。圣人如何英明神武,你也清楚,这件事要慢慢来,从长计议,过了他那关,那边什么都好说了。”
“同意。”卢氏很赞同房玄龄这话,随即问他有什么具体的应对之法。
“还没想出来,那孩子还小,依照圣人的性子,定然还会多留她几年,我们倒是不必太着急,慢慢来。记住,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沉住气。就如你而今这版,一惊一乍最不可取。”房玄龄说罢,见卢氏认可地点了头,起身就要走。
卢氏:“诶,你要去哪儿?”
“人家菜上了一半,还等我回去呢,晚上说。”房玄龄对卢氏挥了挥手后,就匆匆离开。
卢氏也不管她,兀自一个人坐在原处,想了想大儿子和晋阳公主的将来,若是他二人真有一天能在一起,俩人都是样貌相当,才智相当。那将来俩人在一起生个胖娃娃出来,得是个什么聪明漂亮的样子?一想到自己将来有一天会抱着个百般聪明伶俐又好看的孙子或孙女在怀里,卢氏就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将来若真能有这么一天,那她做梦都要笑醒了。
“娘子,二郎回来了。”丫鬟道。
卢氏一听是房遗爱回来了,眉毛立刻揪扯打结,“高阳公主呢?”
“高阳公主没回,不过二郎瞧着好像心情不好,又一身酒气。”
“府中有贵客,别让他现丑,赶紧拉走。”
丫鬟哆嗦了下,颔首语气为难地对卢氏道:“夫人,晚了。二郎好像已经与大郎和公主撞上了。”
“怎么还好像,到底是还是不是。”卢氏说话间,急忙起身就朝外去。
丫鬟匆忙忙跟在卢氏身边解释:“鼻子来回话的时候,二郎刚好进府,而大郎和公主正打算出府,该是会撞上。”
“不是说等宝琪来么,他们怎么忽然要走。”
“外头传了信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二人就决定走了。”丫鬟道。
卢氏又问房遗爱酒喝了多少,听说已经醉得身体打晃,心料不好,急忙去找人。待卢氏到的时候,已经闹了起来。
房遗爱喝得红了脸,身子左右打晃,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有四五名随从去拉他,奈何他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加之他们也不敢太过用力拉扯房遗爱,遂被房遗爱一个大力就甩到了一边去。几个人摔在地上,痛得哎呦叫了两声,随即起身要再去拦着。
卢氏大迈步上前,伸手就揪住房遗爱的衣襟。因为房遗爱比卢氏高大很多,这拉扯,房遗爱就不得躬身弯腰。房遗爱虽已经是醉态,但他迷迷糊糊撬开眼皮看见是自己亲娘,还是吓了一跳,随即酒就醒了一半,老实了很多。
卢氏眼睛跟喷火一眼,狠瞪着房遗爱,令他跟自己走,转头欲冲李明达道歉。
李明达点点头,示意卢氏不必计较她。
卢氏二话不说就扯着房遗爱直接进了正堂,然后命闲杂人都退了出去,把门关上。
怕!啪!啪!
三下狠狠扇脸声。
“你而今到底是怎么了,以前从不见你如此恣意放纵,不知节制,不懂礼节。若再让我见到你第二次这样,我立刻让你父亲上疏奏明,和你断绝父子关系,我也不会认你。”卢氏随即压低声音,狠狠地警告房遗爱。
房遗爱倒是一直没有吭声,他也没料到晋阳公主会在他家,看来是听进了卢氏的训斥。
李明达把这些都听得清清楚楚。不过瞧那些下人们疑惑有好奇的表情,该是他们都没有听到这些声音。再去瞧房遗直,一脸的淡然,没有任何奇怪之色,似乎也和他一样听到了屋里的响动一般。
“你不好奇你母亲带你二弟进屋干什么?”
“贵主听到后,若信任遗直,自然就会告诉遗直。”房遗直探究看了眼李明达,见她面色略有些尴尬,心里了然猜了个大概,“二弟他以前不这般,成婚后才嗜好上喝酒,今日这遭,却是第一回。”
房遗直话音刚落,李明达就听到屋里传来哭声,接着哭声渐大,连屋外这些人都听到了。
卢氏:“瞧你什么出息,堂堂七尺男儿,每日除了借酒消愁就是流泪,你有什么出息,给不给我丢人!”
“阿娘我有什么办法,是高阳公主她——”
“她怎么了?”卢氏急切问。
“她找了个和尚在家,那和尚的样貌,大哥有八分神似!”房遗爱不服气地喊道。
“住嘴!你醉了。”卢氏说罢,就提高音量喊人,一面吩咐房遗爱老实些,一面叫下人搀扶他回房歇息。这之后卢氏见公主和房遗直还没走,就过来行礼致歉。
“卢夫人也切莫动气过度,人总有不如意的时候,想来房驸马正在经历,多问问,多体谅他一下。”李明达劝慰道。
卢氏一怔,没想到这么丢人的事,被公主用这般善解人意的两句话给缓和了过去。
果真不愧是圣人躬亲教导出来的晋阳公主,气度雍容非凡,十分温婉,善解人意。
卢氏对李明达深深行一大礼。感谢她给自己留颜面,随即告退。
李明达也对房遗直道:“那我们去吧。”
骑上了马,出了梁国公府。
房遗直方问李明达,刚刚他母亲和二弟在屋内说了什么。
“你真要听?”李明达有点犹豫。
“说吧,料到不是什么好事了。”房遗直道。
李明达驱马往前走了一段,让左青梅和田邯缮等在后远远跟着。
房遗直明了地跟上。
李明达就小声把她刚刚听到的对话经过告知了房遗直。见房遗直面容不惊,但他总觉得他平静之下有波澜汹涌,遂李明达又嘱咐他,可不要说漏嘴,把她耳朵好用的事外泄出去。
“放心,不会。”房遗直冷静地转头,向李明达保证,语气仍旧平淡,好像他刚刚什么惊人的话语都没有听到一般。
李明达倒是佩服房遗直能隐忍。不过想想,若是换做自己,知道自己的妹夫找了个和自己样貌差不多的女子养在府里,她大概也会震惊地不知道作何表情了。
但这种事,必定是越琢磨越想,越觉得有点反胃。
李明达默了会儿,见房遗直也冷着脸沉默。怕他想多了,就和他说起曲江村案子的情况。
“此案的涉事者十分狡猾,如果这次他逃脱了公主设计的圈套,那这桩案子必为大案。”
李明达:“哦?”
“且等着看,若真如我所言那般,其背后必有阴谋。若真那般的话,只怕短时间内未必会抓到凶徒,我们都要耐着心思,做长久准备。”房遗直继续假设道。
李明达听他话里虽说的严谨,但听其口气,感觉房遗直是已经八成确认了这就是一桩答案。
怎么会这么巧,刚回京就被她碰到了一桩大案子?
李明达再问房遗直,是凭何做依据进行的判断。
“就凭公主一查,‘鬼’就不现身了。”
“哦?”李明达更为疑惑地看房遗直。
房遗直这时似乎突然心情好起来,他对李明达微微颔首一笑,“何不留个悬念,让公主保持些兴趣看看。”
李明达动了动眼珠子,凝眸审视房遗直,“我发现你最近很爱吊人胃口了,从那本老农写得自传开始。”
“贵主明察。”
这是坦率承认了?
李明达瞧蹙眉,心沉了沉,“若真如你所言那般,我倒有些拭目以待了,我很好奇这桩案子。我想看看天子脚下的曲江池,到底会闹出什么新花样来。”
房遗直“嗯”了一声。
少年发在微风中飞扬,湛黑的眸底闪出几丝难以察觉的凌厉。
……
尉迟宝琪代表朝廷将曲江村埋伏撤走一事,果然闹得人尽皆知。
曲江村随之仍平静了两晚,于第三夜三更天时,终于有‘水鬼’出现,但却是一头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疯牛,害得程处弼等人虚惊一场,却也暴露了他们仍潜伏在曲江村的事实。
李明达倒不觉得这头牛的出现是个巧合,看来事情真如房遗直之前所言的那般,涉事者太狡猾了,即便是他们大肆宣扬撤了埋伏,他还是不放心,用一头牛来试探。当然这也变相说明,水鬼案的涉事者十分谨慎,但确实处于某种原因,他想急于行动。
既然这水鬼如此精明,死守必然不是可解决的办法。倒不如退一步。李明达随即命程处弼等人撤退,暂作休息。这之后的七天,曲江村还是异常安宁,水鬼传说,因此也渐渐消散了,人们几乎快把这件事淡忘了。
李明达却没有忘,这些天除了养精蓄锐看书打发多余的时间外,李明达主要的注意力还是用在了反复琢磨证人的证词以及梳理案情上。既然直接干脆的办法行不通,那她就只能先从这写细枝末节上,一点一点琢磨想了。
根据三名证人的证词,可发现“水鬼”有一些相同处。头长角,有毛,咕噜噜声音,还有水迹。
第一个证人的证词还说到水鬼穿墙,有巨大的身影。鉴于他当时神智不清的状态,李明达对其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于是李明达就派人亲自去第一名证人家里做了仔细调查。事发那晚是阴历十四,月光很大。这位证人家中院里有一颗百年枣树,树干十分粗壮,上分左右两个主要的枝干,就像是一个人站立,双手伸向天的样子。事发时,根据树和房屋的朝向来判断,树影刚好可映在窗上,而且因为树枝繁茂,上半部分已经与房顶相接触,风一吹,树刮房顶就会发出唰唰的声音。
“由此可见,第一位证人所谓水鬼穿墙,站在窗外,还发出那种唰唰声,都是因为他惊吓过度之后,神智不清,才有的误判。”程处弼交代道。
“看来三名证人的证词或多或少都有虚构不实的地方。但他们三人所言的共同几点,倒是可以值得参考。”房遗直道。
“在水这地方,他们的证言就有不同的形容。我记得付胜说他所见的水鬼是从身上滴水,而另一名则说是水鬼出现时,他的脚下和路上都是水印。”
“水印必然真的,因为当时也有不少百姓在天明早起时,也目击到路上有未干的水迹。”房遗直补充道。
“付胜相对于另两名证人,算是神智冷静,比较清醒了。反而是说滴答水的证言不可信?”
“也未必,或许他见到的水鬼身上确实在滴水。而另外两名证人,可能没注意,也可能是水鬼身上没有谁,就是路上有水。”房遗直做了全面的猜测道。
李明达深吸口气,微微皱眉,“只不过是三个人的证言,就已经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十分难辨。”
“我这里还有一份两名道士生前所结识人的名单,未必全,已经尽量把调查所知的人名都填在上面了。”房遗直说罢,就将名册递给了李明达。
“还是你想的周全。”
李明达随即翻阅这本所谓并不算全的名册,发现里面的人名竟然有不下百数,这还是不全的。李明达很难想象,房遗直花费了多少时间调查这个。
房遗直似一眼看出了李明达的疑惑,直接解释道:“正好这案子拖得久,就命人查了查,不算麻烦。”
俩道士因为生前驱鬼,去过很多达官贵人的府邸,认识人又多又杂,如果咱们从名单上去看,倒是很难排查。
“二人生前,倒是真认识不少达官显贵。”李明达叹一句,随即她打了个激灵,看向也正在看自己的房遗直,“如果说这俩人真的是在清醒的情况下被人从凉亭内踹出去,那应该很猝不及防,如此的话,倒真有可能是可以近身的熟人。”
“遗直猜测也如此,这也能解释为何二人好端端的不在已经摆好的香案边作法,而是跑到了河对岸上游那么远的凉亭内。手里既然拿着驱鬼香,很可能是什么熟人拿了什么借口,告诉他们那边有异状。”
“那为什么俩人掉进那么浅的水里之后就淹死了?”
“这就是蹊跷所在了。”
“我觉得你们的想法都太较真了,尸体是在距离香案三十丈远的下游发现,很可能这二人落水地压根就不在那个八角凉亭内,而是在桥上,从桥上落下去的地方水深,若不会水的话,一准儿就能淹死。”
“不巧了,这俩道士会水。”李明达正在翻阅房遗直刚刚给他的册子后页,发现这名单后头还有一些俩道士身边熟人的证言。其中有一名姓巫道士,正是那二人的同门师弟,表示他们俩都会水。”
尉迟宝琪一听这话,还有些不信,接来李明达手里的册子,看清楚证言后,立刻缩着脖子,眼睛瞪得大大的。
“两个会水的大活人被推进河里,而且还很可能是被推进及膝的浅水里,愣是被淹死了。看看,这合乎常理么?你们还非要说是人为,这分明就是——鬼才能办到的事。”
“既然没有伤……有没有可能是下药?”李明达琢磨问。
“下药?”房遗直想了下,“那要看是什么药了,至少不是□□,仵作并没有在二人身上检查到中过毒的痕迹。”
“必然不是□□,若□□的话,二人就没办法溺死了。”
“那会是什么?”尉迟宝琪问。
“也可能是导致人产生一些幻觉的药,只有这种药能解释,为何二人掉进浅水里还会溺死。”
“有可能。”
“那杀害道士的犯人八成是女子。”李明达说道。
房遗直点了点头。
尉迟宝琪没想到结论一下子就跳到这里了,不解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