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里拿得是什么?”李明达问房遗直。
房遗直将自己手中的画双手呈送给李明达。
李明达狐疑地接了过来,将画卷展开,映入眼帘的是石红玉的画像。工笔细腻,栩栩如生,如见本人一般。
李明达扯起嘴角,“画得好,你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尉迟宝琪听这话抬起头来,禁不住好奇探头去瞄一眼。随即眼睛就亮了,凑上前仔细看了看,点点头,感慨房遗直把人画得实在是太像了。这石红玉长得绝色,他竟能几笔勾勒出其风采特点来,合该是观察许久才能领会如此深度的□□,一般人还真做不到。换成是他,就是本人坐在那里,让他描绘他也画不出来,更何况房遗直与她不过有一面之缘。
“厉害,厉害,真厉害。”尉迟宝琪感叹不已。
“倒不敢称过目不忘,只不过记性比一般人好些罢了,大概是从小背书养下来的习惯。”房遗直谦虚道。
“真巧了,我正需要此画,你就给画出来了。”李明达笑看房遗直一眼,随即招来刑部的画师,问其对照描绘可行,画师点了点头,仿画对于他们来说倒是简单。
“你们一共有几人?”
“五名。”画师道。
“先描绘十幅来,拿出去张贴,回头继续再凑二十幅。”李明达道。
画师应承,当即领着画下去照办。
尉迟宝琪不解,“给个死人画那么多画像作什么?”
“你怎知道石红玉死了?”李明达问。
“锅里的头煮的那个,不正是?”尉迟宝琪见公主如常态般对待自己,也便不像之前那般羞涩了,如故和公主说话。
“分得清面容么?敢保证是她么?”李明达又问。
尉迟宝琪噎住。
“风月楼厨房那四名哑巴兄弟,说得理由并不让人觉得信服。偏偏就把头和手脚砍断扔进锅里煮了,说是因为这几处地方一辨认是人,所以不好藏?可躯体有些地方也可辨得出是人,怎么就藏起来了,这并不是合理的理由。那几处被水煮的部分,刚好是最好辨认石红玉身份的地方。”李明达接着道,“你想想,人平常露出来最多的地方是哪里。”
尉迟宝琪看了看房遗直,看了下自己,惊诧道:“头,脖颈,双手,双脚。”
“正是如此。”李明达道。
尉迟宝琪恍然大悟,“这四兄弟竟然在说谎!”
“却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在说谎。”李明达接着道,“这四兄弟是哑巴,性子还有些极端,认准的事,软硬兼施,也拒不交代。但石红玉此人,绝非山野村妇,她另有身份,而且凭其角色容貌,见过她的人必定会对她有印象。而今是否说谎,是否有可以,我们只要拿其画像,悬赏询问线索,就可以大概清楚了。便是这石红玉真的死在了那四名兄弟的刀下,我们查清楚其身份,弄清到底是谁在你身上图谋,也很有必要。”
尉迟宝琪佩服地点点头,然后看向房遗直,他也是一脸了然之态,该是刚好和公主想到一起了。尉迟宝琪恍然间觉得自己有些蠢笨了,仔细想想自己和公主之间,竟然有如此大的差距。尉迟宝琪忽然有点明白,公主为何会拒绝自己,他好像跟公主真的有那么一丢丢不太相配。
想到此,尉迟宝琪又有些哀伤,在暗中缓缓地叹一口气。
“风月楼的假母是否有所隐瞒,我们也无从知情。”房遗直说此话时,看向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还在情绪低沉,冥思之中。
李明达紧接着也看向尉迟宝琪,“你上次擅自行动,害我们白折腾一场的账,还没跟你算。”
尉迟宝琪窘迫不已,忙对公主行礼致歉。
“光嘴上道歉却没用,得将功赎罪。”李明达悠悠道。
尉迟宝琪立刻铿锵表示:“如何赎罪单凭公主吩咐,宝琪万死不辞!”
“听说你跟风月楼的苗绯绯很熟,红颜知己?”李明达问。
尉迟宝琪目光瞥向别处,刚刚酝酿起来的气势,被李明达这一句就给戳得泄气了,“已……已经绝交,不是了。”
“那也是老相识,看你愿不愿和她聊一聊,套个话。我想知道风月楼是否如那假母所言,除了做死尸肉给客人吃外,并无其它违法行径。”李明达道。
尉迟宝琪应承,随即问了苗绯绯所在之处,便要去。
“你等等,我已经叫人备好了酒菜,你带过去。空手去看人,显得多没诚意。”李明达嘱咐道。
尉迟宝琪笑:“还是公主想得周到。”
多福随后从田邯缮手里接过了食盒,然后主仆二人就去了刑部大牢。苗绯绯被单独关在了女牢的最里面。尉迟宝琪一进去就引起了骚动,原本被关押的风月楼的小娘子们,见了他,都抓着牢门喊他,求他帮帮忙,解救她们。
尉迟宝琪挨个应承问好,只说而今这案子在查,只要诸位没有犯法,早晚会被放出去。
众小娘子们见尉迟宝琪理会她们,感激不尽,却也哀求之声更多,哭声也见多。尉迟宝琪冲大家摆摆手,劝慰大家静心等候朝廷的判决之后,就赶忙急匆匆地往里走,来到苗绯绯的牢门前。
苗绯绯正坐在牢房最角落的草席上,她双手抱着腿,整个人娇缩着,安安静静,不言一语,与牢门那边吵闹的小娘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果不愧是风月楼的都知,便是住在监牢之内,她的表现也比其她小娘子雅致安静很多。
尉迟宝琪隔着牢门看她,竟忽然忍不住有些心疼,也觉得心酸。
苗绯绯早听到大牢那边小娘子们喊的“尉迟二郎”了,但她还是一直低垂着头,没有抬起来,手本来是抱着腿,但是当尉迟宝琪的脚步声临近的时候,就改为握拳,紧攥着膝上的裙子。直至狱卒拿起叮叮咣咣的钥匙打开了牢门,苗绯绯才缓缓抬起头来,眼睛里的泪水悬而未下。
她没有幻听,果然看到了尉迟宝琪。闪烁泪花的眼中掺着诸多复杂的情绪,有埋怨,有欣喜,也有痛苦……
尉迟宝琪提着食盒猫腰进去,见牢房内没有桌子,转头去问狱卒借了一张。随后狱卒不仅搬了个四角矮桌来,还拿了一方干净的竹席和一个崭新的软垫。狱卒给尉迟宝琪铺好之后,就躬身退下。
尉迟宝琪则弯腰把软垫递给了苗绯绯,自己直接坐在了竹席上,“而今入秋了天凉,你们女孩子最怕受冷。”
苗绯绯含泪看了眼尉迟宝琪,没有回应他。后来尉迟宝琪抖了抖手,示意她接下来,她才伸手拿了软垫,依言坐在上头。
“我以为二郎再不会惦念我。”苗绯绯声音纤细,有些发抖。
“怎么会呢,我尉迟宝琪不是薄情之人,你们的好我都记得。”
苗绯绯冷笑,“二郎上次见我,还当不曾认识我一般,这就忘了?”
尉迟宝琪刚刚边说话边打开食盒,看到第一层里的东西后,他愣了下。随即听闻苗绯绯刺言,才转头看她。
“你是说上次查案,在风月楼见的那一次?”
苗绯绯点头。
“那种场合你想如何相谈,我若在大理寺少卿和刑部司主事跟前,和你相熟攀谈,你觉得他们还会让我继续参与查案么,我而今又如何有机会与你相见?”尉迟宝琪反问道。
苗绯绯怔了下,半信半疑地打量尉迟宝琪,“倒别把我当傻子一般糊弄,你怕是查案遇了什么阻碍,想从我嘴里套些实话。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知道,我也不会出卖一直照料我的假母。”
尉迟宝琪没有分辩。
胭脂水粉,梳子和小铜镜。
尉迟宝琪把食盒里第一层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轻轻地放在桌上。
“知道你爱美,特意给你准备了这些。”
苗绯绯抬眼看着桌上的东西,眼泪哗地就下来了。胭脂还是她最喜欢用绿香坊的,梳子竟是玉的,他到底是心疼自己。
苗绯绯落随即见眼前有一方绢帕,她接了过来低头拭泪。
尉迟宝琪随后又从食盒里拿出些饭菜,摆在桌上。
苗绯绯看到都是自己喜爱的饭菜,感动不已,才止住的泪又下来了。
“我今天什么都不问你,就是看看你,你不必如此防备怀疑我。”尉迟宝琪叹了声,他是真不想问了。便是因此愧对于公主,他也认了。
苗绯绯伸出她纤白的手,斟了一杯酒递给尉迟宝琪,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她举杯敬尉迟宝琪,然后淡淡笑起来。
“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本来风月楼里也没有什么秘密。不怕告诉你,假母弄死尸的事儿,我知情,但她并不知道我知情。”苗绯绯随即见尉迟宝琪表情有点恶心,无奈苦笑道,“我初见识这件事的时候,也如你一般,恶心得半月都吃不下肉。不过你放心,你在风月楼吃的酒菜,都是另外几个灶做的,那口锅和菜刀只有在弄死人的时候才会用,其它时候不会。不光你恶心,其实假母也犯忌讳恶心这些。再说每年这煮熟的人肉,只会给二三等房的客人吃,一等房的贵客吃不到。”
“你这么说,我还要庆幸自己好歹有些钱,身份不同了。”尉迟宝琪讥讽一声。
苗绯绯苦笑,“假母是我老板,这是拦不下,也管不了。我不过是个自小就被买到妓院,以色侍人的□□罢了,最低等的下贱人,谁会在乎我说什么。”
“不许你这样说自己,娼以色侍人,妓则凭歌舞诗赋才华,引得文人雅士追捧,其中不乏有洁身自好的,你便在其列。凭本事吃饭,又怎么能算是丢人,再说这命也不是由你选的,是当初随便把你卖进妓院的父母害你如此的。”尉迟宝琪心生同情道。
苗绯绯抿起嘴角,欣慰地笑着落泪,“有二郎这句话,我而今就是死也甘心了。”
苗绯绯再度斟酒给尉迟宝琪,“假母的事,我没法做评断,但厨房那哑巴四兄弟,却是个奇怪的,平常不与人来往,只他们四兄弟之间互相比划聊什么。不过他们四个却偏偏与一个送柴的老汉关系很好,也常做好吃的给那老汉。姓张,具体名字却不知,你去查吧,会查到。”
尉迟宝琪见苗绯绯如此聪慧地和自己交了底,心生感动,又敬她一杯,表示自己只要有机会,会尽快帮忙,让她离开大牢。
苗绯绯笑了笑,“倒也无所谓,在这里住也好,出去了,风月楼想必会被查封,我又不知道会落根何处,大概会充为官妓吧,可能今后的日子还不如坐牢来得清爽。”
尉迟宝琪皱眉,有些难过的望着她。苗绯绯就含笑与他对视,让他不必不舍得自己,该走就走,该办事就办事。
“你放心,只要我有这个能耐,一定会帮你。”尉迟宝琪说罢,就起身去了。
……
房遗直看着徘徊在牢房门口的李明达,见其终于止步,转身朝这边走来,笑问她听到什么没有。
“这苗绯绯身世听着可怜。”李明达对房遗直小声道。
“妓院里的女子,没有身世不可怜的。而且她们很善于以可怜身世博得男人的同情,而今还博了女人的同情了。”房遗直专注看李明达。
李明达好奇地偏头看房遗直:“听你的口气,你好像对那个苗绯绯印象不好?”
“有点。”
“啊,暴露了,你去过妓院。”李明达指了指房遗直的鼻尖,“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也免不了俗。”
“被硬宝琪拖去的,略坐了下便走了,与那苗绯绯也只是有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怎么就不喜欢她了呢,我瞧她样貌好,说话也斯文端庄,是个腹中有才华的女子。最紧要的是她深谙与男人的相处之道,怎么与你一见面,就会讨了你的嫌呢?”
“却也不算是正式见面,当时我下楼,她在楼上,帕子刚好掉在了我身前,她身边的丫鬟就喊我拾帕子。”房遗直解释道。
“那她呢,跟你说什么没有。”
“没有,拿了个团扇半遮面,倒也叫人刚好可一瞥她的容貌。”房遗直道。
“欲拒还迎之态,是不是这样,”李明达拿袖子挡一下自己,然后露了个脸,对房遗直挑了下眉。
房遗直目光定定地看她。
李明达抿嘴笑,“看来这招真有用。”
房遗直转眸瞧向别处,抿起嘴角,默了会儿,才随即对李明达道:“我踩着帕子走了。”
“咦?”
“此女有些心机,若公主听她是个可怜人,我倒觉得她在装。”房遗直顿了下,然后面色肃穆,“我想她对宝琪若有‘情深’,只怕也是因他的身份。”
“你会不会太武断了,毕竟对她本人还不了解。”李明达琢磨道。
那厢尉迟宝琪已经从牢内出来,面色沉重,显然他还没有从刚刚与苗绯绯对话的悲伤情绪中走出来。
房遗直看着一步步缓缓走向他们的尉迟宝琪,对李明达道:“不算武断,风尘女子有情有义的故事,自古就有。之所以广为流传那几个,就是因为这故事难得,且少见。千之有一才会发生的事情,怎么就这么巧,偏偏就被我们碰着了。我倒是不信,更不信那帕子是她失手丢下来的。”
“你防备心很重啊。”李明达叹道。
“狼多肉少,不得不防。”房遗直道。
李明达惊诧地看房遗直,人很英俊,文雅翩翩,萧疏轩举,又是那般好的家世,这样的男子必然在贵女们之中受欢迎。说得是实话,可也不谦虚一下。
房遗直感受到李明达目光的异样,问她,“怎么了?”
“没事。”李明达收回目光,脸热了下。
这时候尉迟宝琪抽着鼻子过来,面目依旧哀伤,“你们怎么都站在这里?等我么?”
“不然等谁,那牢里也没有别的人是我们朋友。”李明达道。
“哈哈,也对。”尉迟宝琪苦笑一声,然后挠挠头,组织语言对李明达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倒是对假母弄尸体的事知情。对了,还说厨房那四兄弟跟个送柴的老汉关系好,姓张。”
“你觉得苗绯绯怎么样?”李明达看眼房遗直,忽然问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怔了下,面色尴尬地不知该作何回答,毕竟昨夜他刚跟公主诉了衷情,虽然没有直接挑明,不过彼此也算是心知肚明了。这会儿在她面前谈论另一个女子如何,尉迟宝琪有点下不了口。
“知道了,她在你心里,该是美好的。拿一朵花比喻她,你会用什么花?”李明达问。
“白荷。”尉迟宝琪想了想,如实回道。
“出淤泥却不染污的白荷花。”李明达点点头,然后别有意味地问房遗直,让他也形容一个。
尉迟宝琪忙看向房遗直。
“还是先查案吧。”房遗直知道公主在逗他,忙转移话题道,“而今已经派人在地图上标注的几处金矿地设下埋伏,就是怕这等事未必会当下立刻行动,守株待兔非上上之策。”
“我看你选的这几处地方,在必经之路处都有易守难攻的地势,很用心。”提起案子,李明达更来精神,禁不住夸赞房遗直思虑周全。
随即三人进屋议事。
尉迟宝琪感叹,“幸亏当时贵主和遗直兄思虑周全,想到了用假地图引蛇出洞,不然我这遭还真是吃了大亏,若把重要信息泄露出去,我就是大罪过了。我就不明白了,这石红玉到了风月楼怎么就出不来了,让案子进了个死胡同。”
“所以风月楼就是个泥潭,不然怎么会长出白莲花来。”房遗直淡淡道。
尉迟宝琪不解地看他,“我怎么听这话似有别的意味。”
“有么,白莲花不是你比喻苗绯绯的么?”房遗直反问。
尉迟宝琪噎了下。
李明达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二人就同时看向李明达。
李明达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立刻收了笑,跟二人道:“回头把石红玉的画像张贴出去,栽等消息吧。先把这女子的身份弄清楚,追根溯源,或许就有头绪了。”
“这四个哑巴厨子倒是个难题,不会说话,沟通不了,太难审理。”尉迟宝琪叹道,“我有预感,他们四人是关键。”
“风月楼也蹊跷。”房遗直道,“凭那假母识人的眼力,特别是看女人的能耐,会瞧不出石红玉身份有疑?”
尉迟宝琪怔了怔,恍然顿悟,“确实如此,连我们这些年轻人都能看出的东西,她会瞧不出来?这老女人开妓院多年,左右逢源,眼光极为厉害,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大可能瞧不出石红玉的身份不对劲儿。”
“所以说是泥潭。”房遗直又强调一遍,看着尉迟宝琪。
李明达觉得房遗直今天有点怪,以前他可不会对一件事话这么多,而且再三强调。遂疑惑地看向尉迟宝琪,瞧他脸色些变幻,料想这二人昨晚该是有什么事发生。
李明达打发尉迟宝琪带人张贴画像,“各大城门,城中,敲锣打鼓大肆宣扬。”
“为什么我去?”
“你认识的人多,你来张罗事儿必定一呼百应,会有更多人走心,愿意帮忙。”
经李明达如此一夸,尉迟宝琪真觉得自己很重要,满心高兴地应承下来,这就带着人去了。
李明达就看房遗直。
房遗直正敛眉沉思这案子里的石红玉到底是死是活,忽然感觉李明达盯着自己,抬头不解地看她,但目光里却极尽温柔。
“尉迟宝琪昨晚找你了?”
“嗯。”
“他……和你说什么了?”
“公主是说《碧玉歌》么?”
李明达怔了下,按桌起身,“他这人可真是,肚子里装不了二两油,这种小事也和你说。”
“不是小事了,伤心得很。贵主没喜欢过人,才不知这种情愫如何令人神伤,他昨夜可是闹了一宿,正是因为心痛不已,才找我哭诉。”房遗直解释道。
“哭诉?”李明达惊诧看房遗直,“有这么严重么,他一个大男人哭诉?”
“当然。”
李明达疑惑地皱眉,然后慢慢地坐下来,“他不是向来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么。看他不过是一时兴起,也就随便回绝了,没想到他还真难受到哭了。”
“此事非贵主之错,回绝是上上策,免得他以后还心存念想,误人误己。”房遗直总结道。
“误人误己?”李明达悠悠地问,“误己我明白,怎么还误人呢?”
“咳。”房遗直轻咳了一声,把手上整理好的证词给李明达,“我昨日重新整理了下证词,偶然翻阅曲江池水鬼案的卷宗,倒忽然发现一个巧合来。”
李明达看他:“什么巧合?”
“王长史和杜氏帮李道宗存的银钱,是偷放在了曲江池中。而在安州城,清娘把她的体己钱藏在了白兆湖下。一样的方法,都是将钱装入铁箱,沉入水底。”房遗直解释道。
李明达皱眉琢磨了下,点了点头,承认事情确实是如此,“安州与长安有千里之遥,而王长史和杜氏常年身在慈州,这三处地方彼此都有一段距离,而且这几个人看似也没有关联。会不会是巧合?”
“或许是巧合,也或许不是。贵主别忘了,这与清娘有关联的裴驸马,他参与过盗银矿。而今这桩案子,相关联的则是金矿地图。都是矿,这又是一桩巧合。”房遗直道,“不过而今没有直接证据表明这些人之间有关联,目前可暂且当是个巧合吧,但这件事不得不注意下,它日若真有什么端倪可将他们关联,绝不可忽视。”
“我记下了,难为你如此心细。”李明达叹道。
房遗直淡笑表示没什么。
“你刚刚岔开的话还没说完呢,怎么叫误人?”李明达不吃房遗直转移话题那套,又把之前没聊完的部分重新提起来。
“公主早回绝他了,他就可与另一位女子相知相守。这对那位女子来说,算不算‘误人’?”
“牵强,你本来的意思肯定不是这个。”李明达一眼看透,不过他知道房遗直的性子,不想说明的时候嘴巴硬得很。
“对了,我听说你养了只黑猫,叫黑牛,上次去你家就没见着,下次再去可要瞧一瞧,我倒好奇它长得有多壮实,你给它起了个这样的名字。”
“它其实不壮,小时候被我从狗嘴下面捡来的,十分瘦小,奄奄一息。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希望它能长得强壮,好好活下去。”房遗直修眉俊目,温柔低声,口吻听起来忽然像个慈爱的父亲。
李明达觉得新鲜了,“你养个猫怎么像养女儿似得。”
房遗直默然,若笑非笑看着李明达。
“喜欢猫啊狗的,人都心善,也挺好,说明你这人没看起来那么冷淡。”李明达叹一声,然后笑道,“我也喜欢猫,想养一只,但立政殿是圣人常办公的地方,我养着不合宜。”
“等公主以后自己立府了,想养多少只可以。”房遗直道。
“你这么一说,我倒忽然有些盼着嫁人了。”李明达半开玩笑道。
房遗直瞳孔不经意地微微一缩,嘴角扬起了个极为好看的弧度。
“明天是庆丰宴,圣人在南海池那里广宴群臣,世家子弟和各家贵女们都在西海池那边,由韦贵妃负责主持。我倒是好奇,你去哪一边,做了大理寺少卿,也算是臣子了,不过你年少,也算是我们一份子。”李明达问道。
“该是会随父亲去南海池。”房遗直道。
“嗯,也对。”李明达点了下头,眼睛里闪过一丝不经察觉的失落。
“贵主今日可有事?”房遗直问过之后,见李明达摇头,他忙行礼,请李明达帮个忙,同他一起去一趟城阳公主府。
李明达一听是调查王长史身死的案子,立刻应允。
打发人去城阳公主府提前知会之后,二人就在半个时辰后,到达了公主府。
城阳公主李静蓉和驸马杜荷亲自相迎。
二人见李明达穿着一身官袍,本就惊讶,转头又她瞧身后不仅带了三品侍卫程处弼,还跟着房遗直,更为惊讶。
李静蓉暗暗打量这丰神俊逸的房遗直,悄悄笑了笑,那边打发杜荷去招待程处弼和房遗直,这边拉着李明达去自己房里,迫不及待地和她说悄悄话。
“你怎么和房世子走一起了?”李静蓉笑得有点欢喜,拉着李明达道,“我喜欢他”
李明达诧异看李静蓉,觉得她这话说得有点豪放。
“——做我妹夫。”李静蓉吸了口气,才说了后半句。
“十六姐一个大喘气,吓了我两次。”李明达拍拍胸口。
“哈哈……”李静蓉笑着拉李明达的手,“就是要吓吓你,看你的反应。瞒不过十六姐,你喜欢他。”
“十六姐又开玩笑。”李明达调皮地瞪她一眼,跟李静蓉解释,“他是我跟班,而今正好和我一同查案,我就顺便把他带来了。”
“查案?”李静蓉打量李明达这身衣服,笑问,“倒和我说说你这身官袍是怎么回事。”
李明达遂把自己当官的经过说给李静蓉听。
李静蓉拍手称好,“你可给我们女儿家争气了,回头我想想我有什么才能,也去跟父亲讨个官做做。”
李明达笑说支持,随即问李静蓉可听说杜氏的事没有。
李静蓉面色稍微严肃了些,“曲江池的案子我知道些,没想到这杜氏这般胆大妄为,也死有余辜。我至今还后悔呢,竟然收留她在这住了几日,都怪你姐夫!”
“那她在这住的那几天,都是谁负责伺候她?劳烦十六姐帮帮忙,让我见一见呗。”
李静蓉:“哟,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心,忽然跑来看我,原来不是为了看我呢,是为了查案。小丫头,你倒是胆子大,查案查到亲姐姐府上了。”
李明达晃了晃李静蓉的胳膊,嬉笑两声,使眼色给她。“就是自家亲姐姐,我才不客气呢。我也清楚姐姐的为人,必然跟那杜氏没什么干系,不怕查,所以我才这么正大光明的来了。”
“伶牙俐齿,不过受用,”李静蓉应下,随即打发侍女去叫人,带过来让李明达亲自审问。
“不用劳烦,我过去就行。十六姐,我去去就来。”李明达对李静蓉笑了笑,起身就去了。她随即吩咐侍女,只需要把这些人暂时聚到一个院子里,告知他们自己稍后就会挨个提审就可。
侍女照做,李明达则在安排他们等待的院子后头,听墙根。
待侍女传话之后,那些之前伺候过杜氏的丫鬟小厮们,就三三两两凑到一起,疑惑地小声嘀咕起来。
李明达随即从这些悄悄话里,判断出几个无辜的丫鬟,捡了个听起来比较机灵的一位,叫她到自己跟前来,赏其钱财,交代她回去说几句话。
丫鬟依命,回到院里,就被大家围起来,询问她被问了什么话。
“也没问什么,就是之前伺候杜氏的事,不过临走的时候,听见大理寺少卿和驸马说了,怀疑伤害王长史的凶手就在咱们府里,而且很可能就在我们这些人之中。”
此言一出,立刻哗然。大家都心惊胆战地彼此互相观察,也有的两三个人继续凑在一起,议论谁最可疑。
随后,李明达就得到了两个可疑名字,一个叫刘大壮,一个叫王丰收。这俩人都是负责给杜氏驱车的车夫,身子壮实。
李明达问了管家这二人的身世,得知情况之后,也不需要亲自审问,她就叫来房遗直。
李明达没有交代前话,只是说了这两名嫌疑人的名字,“刘大壮和王丰收,你倒是猜猜看,他们两个谁是凶手。猜对了,我这里有奖励。”
“王丰收。”房遗直立刻道。
李明达惊讶看他:“这么快决定,不改了?我给你一次改主意的机会。”
“不改。”
“好吧,你猜对了。”李明达有些失望道,然后不解地看房遗直,“虽然是二选一,猜对的可能很大,但你怎么只听名字就这么肯定?”
“凶器为收庄稼和砍柴用的刀,说明这人曾经是个农户。”房遗直看着李明达,“王丰收其名,足以说明他农户的身份了。”
“人如其猫名,牛!”李明达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