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欢展信一览,面上依然保持着沉着,内心却是起伏不平,堵胤锡的字里行间,透露出两层意思。
不多的几句话里,前面写得慷慨激昂,热血澎湃,“天下为重”、“生死度外”,表达出堵胤锡忧国忧民、愿为朱家社稷鞠躬尽瘁的意愿,这在明末碌碌众官中,是极为难得的忠臣了。
不过最后两句,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君不入湖广,锡不进四川。”
王欢的闭目沉思,玩味了片刻,立时反应过来,堵胤锡对自己不放心啊!
大明天下,皆为王土,并不是某个地方督臣的私土,明末乱世,大将跨省作战极为平常,左良玉、孙传庭、曹变蛟等名将在与农民军的作战中,常常纵横千里,一年内来回数省都很常见,岂能相互约定不能进入对方的管辖地界,这不是自缚手脚吗?
堵胤锡来这么一出,无非是担心王欢心有不臣,湖广乃朝廷屏障,一旦有所闪失后患无穷,所以先提出条件来,我不去干扰你在西南西北称王称霸,你也不要进入湖广来扩张地盘,大家同为朝廷做事,各自干好自己的活就行了。
王欢苦笑一声,睁开了眼睛。
“咳咳!”旁边的高一功咳嗽了几声。
王欢看了看他,只见高铁匠神情尴尬,瞟了王欢手中的信笺几眼作欲说还休状,那一脸的大胡子似乎都感受到了主人复杂的心态,一根根的都焉了下来。
王欢瞧他模样,心知这耿直大汉必定知道信中写的内容,他出发时,堵胤锡应该对他有所交代。
“高将军,堵巡抚在长沙的战事,进行得如何了?”王欢也不愿去为难高一功,毕竟做主的人并不是他,于是收起信笺,故意岔开话题,随意的问了一句。
高一功面色发窘的竟然有些潮红,左右四顾心不在焉的答道:“那个,很顺利很顺利,李相公在前督军陷阵、堵大人在后运筹帷幄,加上何总督的配合,诸将用心、三军用命,长沙虽是坚城,却被围得如铁桶一般,旦夕可下。”
“如此大善!长沙一下,大半个湖广就落入朝廷囊中,清廷在湖广北部没有多少军马,得了长沙,湖广皆惊,收复全省易如反掌,我在这里,可以先恭祝堵大人又立下一个天大的功劳了。”王欢笑着,一边拱手朝东边遥祝,一边对高一功说道。
高一功不安的强做笑颜,拱手答礼道:“王伯爷的心意,末将一定向堵大人带到。”
他此刻心情烦乱,不知不觉间改变了王欢的称谓,由王总兵变为了王伯爷,还把自己降为了末将,可见要这位个性直率的军汉强自掩饰愧疚的内心,是多么的难受。
两人静了下来,都不说话,气氛诡异的尴尬起来,陷入了一阵难堪的沉静。
王欢是在想心事,琢磨着今后的发展思路,而高一功呢,则不断的在偷眼看王欢脸色,一张脸盆大的黑面越来越红,越来越不自然。
终于高铁匠压抑不住,粗声开口了。
“伯爷,这个,这个,不知贵军下一步,要往何处去?”他双手捏紧缰绳,将皮革制的绳索捏得几欲断裂。
“哦?”王欢被他喊醒过来,从沉思中抬头,奇怪的答道:“何处去?拦住了这股清兵,我们自然就回四川。”
“回四川?噢噢噢。”高一功如蒙大赦,愁绪皆去,整个人一下轻松起来,悄悄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那太好了!”
感觉到王欢和李定国等人怪异的眼神,高一功连忙欲盖弥彰的解释起来:“呃!?这个,末将是说,伯爷在湖广为堵大人独挡后路,耗去了不少时间,将士思乡,回去正好可以好好休整休整,对,休整休整。”
他的脸上笑着,却比哭还难看。
王欢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眼神清澈,犹如婴儿般充满着善意。
高一功不敢与他对视,慌乱的左看右看,一会儿抬头看天一会儿低头瞧地,就是不敢看王欢,那一张黑脸,几乎被憋成了猴子屁股一样的红色。
憋了半响,高一功的性子终于被憋到了底线,把双手彼此一击,打了个巴掌,将缰绳一拉,站定了高声吼叫起来:“不管了,这样子真他娘的憋屈!老高何时做过这等不要脸的事来!伯爷,休怪老高无礼,实在是军令难违,堵巡抚有话在先,要高某看着伯爷离开湖广,才能返身复命!”
王欢勒马回头,波澜不惊的淡然道:“我知道。”
高一功继续吼道:“这不是老高自己的意思,说实话,伯爷能以两千兵力据三万鞑子,为与己无关的湖广巡抚护住后路,换个人绝对不会这么干,而伯爷就干了,如此义气,老高是服气的,你这朋友,老高交定了!”
王欢笑了笑,笑容由衷又真诚,欣然道:“你这个朋友,我也交定了!”
高一功胡子一甩,催马走近,黑脸终于褪去了红色,喜道:“伯爷不怪我不仗义?不怪堵巡抚不顾恩义?”
王欢吁一口气,长叹道:“时势逼人,堵巡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这年头,左良玉一般的人太多太多,而周亚夫之类的人太少太少。”
他侧头向高一功笑道:“你回去后,向堵巡抚回话吧,就说他信里所提,我应下了,叫他不必担心。”
高一功愕然当地,傻呆呆的愣住了,半响说不出话来。
而李定国等人,虽没有看到堵胤锡信上写的什么,不过从王欢与高一功的对话中,大致猜到了什么,都是一副眉头深皱,大惑不解的模样。
“不过呢,我有两个小条件,也要请高将军带话回去。”王欢好整以待,慢悠悠的说了起来:“请堵巡抚思量思量。”
高一功连忙答道:“伯爷但讲无妨,就冲伯爷力敌鞑子这一桩,堵巡抚就一定会答应。”
“好!”王欢竖起两根手指头来,眯着眼睛道:“条件其一,我要你军中所有的虎蹲炮,连带你军中的炮手!”
高一功立刻肉痛起来,脸皮子直抽抽,显然那些虎蹲炮,对他来说极为宝贵,不过此人性直,痛了痛却还是毫不迟疑的应承道:“没有问题,马上就可以办到。”
王欢乐了,缩回一根手指:“其二,请堵巡抚打下长沙之后,将湖广铸炮工匠,分一百人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