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妄在一个星期之前,恰巧撞见了宋芸樟。
他刚好在欧洲某国探望一位长期疗养的长辈,疗养院在私人医院区域,医疗水平和私密性都是世界顶尖水平,国内有许多大人物出国疗养都会选择那里。
沈妄在医院大厅碰见宋芸樟时,对方手里还拿着检查的报告,见到他,一脸错愕。
“宋……小姐。”
沈妄翘起一点嘴角,礼貌的打招呼。
怎么说宋芸樟也是正儿八经的霍太太,他在外碰见她时都给足了面子,也免得有不知好歹的人在背后嚼舌根。
不过宋芸樟看见他的反应实在太过奇怪,以往遇见时,宋芸樟至少会保证面上的礼节,不会太冷漠。
宋家的家风严谨,宋芸樟生长在那样的家庭里,修养素质品行都是万里挑一,所以她在看见沈妄这个按理说应该算得上熟人的存在之后,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和他打招呼,而是转身离开,这个反应本身就很让人深思了。
宋芸樟在短暂错愕之后下意识逃走的反应连她自己都意识到了不对劲,所以她很快停下脚步,略显僵硬的转过身来说:“抱歉,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重要的事情,忘记和沈先生问好了。”
这个理由的蹩脚程度对于沈妄这样聪明的人来说,完全就是明明白白的谎言,他自然听得出来宋芸樟就是在找借口而已,根本不是什么有重要的事情。
不过,不拆穿人也是沈妄聪明人的行事准则,因此他在看穿宋芸樟的谎言以后,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然后极为配合道:“那宋小姐赶快去忙,我就不打扰你了。”
宋芸樟点点头,半秒钟都没有多停留的离开,连离开的背影都写着急迫二字。
“这事情我差点忘记,如果不是今天知道她突然回国,我也就想不起来了。”沈妄的想不起来,自然不是真的忘记,而是这歌事情是否有想起来的必要,那次见到宋芸樟,她身上的怪异之处对于沈妄来说,虽然让他感到了不对劲,但也不会刻意去提起,毕竟宋芸樟身上发生了什么,若是霍无忧都不在意,他就更不会多管闲事。
沈妄看似风流肆意,实则对大部分事物都漠不关心,不过旁人都不太能够看出来罢了。
听沈妄说完,江丝楠先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所以宋小姐那次撞见你,你怀疑她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因为害怕和心虚,这一次才会是这种反应?”
沈妄耸耸肩:“自由心证,她到底是不是心虚,她自己最明白。”
他看向霍无忧:“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至于她去医院做什么,见什么人,还是看什么病,是否要去调查,就都是你的家事了,我可不会去插手。”
他要是想插手,碰见宋芸樟的那天就已经调查出真相了。
霍无忧目光游离在窗外风光里,兴致并不算高。
宋芸樟的事儿,他原本也没有多感兴趣,不过是因为她今天那种反应,才打算查查看,但如果查出来的结果,超过某些安全界限,那可就一点都不好玩了。
霍无忧想起这几年来还算兢兢业业扮演霍太太角色的宋芸樟,倒是有些怜悯起来。
他眼神黯下,在心里祝福宋芸樟,千万不要跨过某些不能碰的红线。
厉聿深看了眼时间,便直接起了身:“你们要喝茶就继续喝,我们家有门禁,若非工作要事,十点之前必须到家。”
江丝楠被带着站起来,一脸茫然:“什么门禁,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一分钟以前刚有的新规定。怎么,你有什么不满,打算反驳一下?”
江丝楠被男人暗沉的眼神盯着看,背后直发凉,赶忙说:“没有不满,我很满意。”
秒怂这种事情,江丝楠已经练就的炉火纯青,完全不需要有任何准备,只要厉聿深一个眼神,她保管什么底线都没有,全凭他做主。
沈妄飞快摆手:“现在是真的不想见到你,赶紧走。”
厉聿深斜睨他一眼:“多习惯习惯,以后这样的日子还长得很。”
沈妄:“……”
江丝楠走在厉聿深身后一点距离,手指还被攥在他的掌心里,她的角度只能够看到男人的后脑勺,厉聿深的头发不长,看起来发丝很硬,和他这人的脾性如出一辙。
可江丝楠还记得某个晚上,她曾在难耐时将指尖插入了他的发丝,柔软的触感让她差点以为这是一个本来就很温柔的人。
江丝楠想某些事情想的出神,连厉聿深突然停下也没有发觉,直直撞上他的后背。
她被厉聿深拉着到了身边才知道,他遇见了熟人。
又是江丝楠完全不认识的人,但一看便知身份不凡,他们寒暄时不动声色,其实每一句话都暗藏深意,这种来往对于江丝楠来说很不适应,她懒得应付,就只能学着乖巧的模样站在厉聿深身边充当花瓶。
倒是厉聿深不给她完全当花瓶的机会,主动将话题引到了她的身上。
“江氏虽然陷入危机,但有合适的掌舵人,已经在往正确的方向上航行了,楠楠虽然接手江氏时间短暂,表现却是很好,大家都看得到。”
厉聿深很少夸人,但夸起江丝楠来,完全不吝啬自己的话,他即便是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一番话,也能够让不少人惊掉下巴。
好在他对面站着的人也没有流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来,只是顺着厉聿深的话头说:“江氏之前的问题让人担心,不过现在情况稳定下来,大家也都知道你这位太太的能力非凡,往后与江氏合作起来,也能够更有信心。”
江丝楠挺不好意思的说:“我哪里会做生意,都是……聿深一直在帮我。”
九爷两字快要出口时,江丝楠脑海里突然想起刚才厉聿深说的话,男人在外时从来亲昵叫她小名,而她若还是用九爷这个称呼,实在是太过生疏了,不说别的,就这种态度便容易遭人怀疑。
她说完之后,面目冷峻的厉聿深垂了垂眸,遮去了眼里的笑意。
寒暄持续的时间不算太长,等厉聿深与那人道别,带着江丝楠走到了停车的地方,江丝楠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那个人好像似曾相似。
“我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吗?”江丝楠困惑道,“他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如果你今晚有看财经新闻的话,他是今晚报道的主角。”
厉聿深回答的云淡风轻,仿佛那人的身份只是个简单形容而已。
江丝楠则是终于想起来那人是谁,然后忍不住有些激动地抓住了厉聿深的手臂:“我就说他长得那么眼熟,他比电视上看着年轻,也没有那么严肃,所以我才没有立即认出来!”
“嗯,他的确没有新闻里那样严肃,算是那些人里最没有架子的。”
江丝楠对于厉聿深能够和这样的大人物都相谈甚欢这件事情,几乎已经免疫了,反正厉九爷本身也不是等闲之辈,他的交友圈子里全是不得了的大人物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实在是太过寻常。
不过江丝楠还是沉浸在激动的情绪里,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尤其刚才对方还看在厉聿深的面子上,夸奖了她一番,不管是不是敷衍,她也照单全收,当作是对自己的鼓励了。
“怎么,你很崇拜他?”坐上车以后,厉聿深一转头,就看见江丝楠脸上尚存的余温,还在隐隐激动。
“他当年就是以最帅领导闻名的呀,虽然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但也能欣赏的,我们班上还有人以他为自己的偶像,大家都说他风度翩翩,就算不再年轻了,也胜过那些没有气质的年轻人。”
“哦,是吗。”先前还热衷这个话题的厉聿深听到江丝楠源源不断的夸奖之后,脸色逐渐沉下来,瞬间兴趣全无,甚至开始后悔今天的这场巧遇。
能够与那人见上一面,即便只是说上一两句话,表达一点自己的态度或者想法,都是许多人毕生的梦想,也就只有厉九爷才会这样去嫌弃那一场碰面。
江丝楠滔滔不绝说了老半天,才终于发现厉聿深的沉默,男人已经将头偏向了外侧,目光落在车窗外的城市夜景上,那些车水马龙的浮光掠影在他脸上闪烁,让厉聿深精致锋利的侧脸极具冲击力,那种坚硬但又莫名脆弱的观感让江丝楠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看错了。
厉聿深的眼神总是格外幽暗,此刻微微垂着,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这是很少见的厉聿深,让人感觉他不再是那么的高不可攀,好像离自己可以近了一点。
江丝楠猛地闭嘴,在看了厉聿深半晌之后,凑近他,在车窗上写了个厉字。
她靠着厉聿深的肩膀,一笔一划写出他的名字,龇牙笑了笑:“我写字可难看了,九爷的名字在我这儿也变成了鬼画符。”
“难看么?”厉聿深扫她一眼,“那我来教你什么是不难看。”
厉聿深顺势把江丝楠抱在了怀里,让她坐在自己与座位间的缝隙里,侧着身子,姿势极度的亲密。
他虚握着江丝楠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来,吹口气。”
江丝楠从他那么紧的抱住自己那一刻几乎就屏住了呼吸,思维运转都放慢了许多,也完全被厉聿深控制住,他说什么,她都完全照做。
玻璃窗随着江丝楠呼出的热气,又变成了雾蒙蒙的一片。
男人的骨节就那么贴在江丝楠的手指上,轻描淡写地带着她开始在玻璃上游走,举重若轻又闲庭信步。
江丝楠很快便看见玻璃窗上出现了自己的名字,江丝楠三个字竟然也变得气势凌然,让她恍惚以为自己是什么江湖豪杰,一个名字就能把人吓得屁滚尿流。
“你看,你的名字,并不难看。”厉聿深说话时就在江丝楠的耳边,每个字都伴随着她的心跳与脉搏,钻进她的神经里。
男人似乎轻笑了一声,然后说:“现在很好看,对吧?”
江丝楠晕晕乎乎点头。
“但也不如你好看。”
江丝楠耳边瞬间炸开一朵烟花,让她耳鸣到听不清刚才厉聿深到底说了什么。
她好不容易才让听见的世界恢复正常,厉聿深已经松开了她的手,甚至极为过分的把车窗上的名字擦掉了。
江丝楠顿时怒不可遏:“你干什么呀!还说好看呢,好看会立马擦掉吗,你就是觉得难看对不对?”
她罕见的发脾气,厉聿深却是看着她不停的笑,那个笑容又迷人,又让她气恼。
“九爷!”江丝楠抿唇,眼尾都气红了。
“一个写出来的名字而已,擦掉了就擦掉了,随时可以再写。”厉聿深眯起眼,若有所指,“名字若是写在更安全的地方,就永远都不会被擦掉。”
放在什么地方?
那个回答都已经出现在了江丝楠的嘴边,可要说出口,何等困难。
“九爷怎么不写自己的名字然后擦掉。”江丝楠嘀咕。
“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厉聿深突然伸手揪住她的脸,“想都不要想。”
江丝楠又糊涂了。
她在想什么?怎么她都不知道,但厉聿深倒是很清楚的样子?
可惜江丝楠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他们已经到达了公寓楼下,江丝楠只能暂时放过这个话题。
进到电梯里之后,江丝楠又猛然想起来先前碰到的人,嘟囔着提醒自己要把这重要的一天写进自己的日常记录里。
厉聿深抬起眉毛:“你还要写进日记?!”
“什么日记啊,就是记录一些生活的东西而已。”
“所以你记录我什么了?”
“我才不记录九爷。”
她根本不需要将厉聿深的一切写在纸上,因为只要是与他有关的,都会自动烙印在她心口,这就是最好的记忆了。
就连第一次见面时候厉聿深的模样,她都还牢牢记得,甚至可以勾勒出那个场景里每一个小细节,江丝楠自己都为自己有这样好的记忆感到惊诧,在这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当一个人对自己来说太过重要的时候,他只是一个眼神,都能够将其变成一段故事永远珍藏。
“是么。”厉聿深的脸色看不出喜怒,但等电梯打开的瞬间,他已经将江丝楠甩在了身后。
通常厉聿深露出这样表情的时候,就是很明显不高兴的时候了,和他呆在一起这么久,江丝楠总算能够对他的情绪变化有了一些敏锐的感知。
江丝楠跟上去,用指尖戳了戳厉聿深的后背:“九爷,你不会又因为这么一点小事情,生气吧?”
“你觉得呢?”厉聿深冷笑,语气里带刺。
“我写下来的都是我会忘记的。”江丝楠弯弯嘴角,眼神真挚,“九爷的事情我都不会忘记,我还写下来提醒自己做什么?”
江丝楠也不管厉聿深是不是在生气了,先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她故意直视男人的眼睛,以此表示自己并没有在说谎。
厉聿深脚步停下,冷着脸转身挑起江丝楠的下巴:“故意哄我开心,还是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江丝楠拼命点头,疯狂保真。
“很好。”
厉聿深松手,唇角弧度总算出现了那么一点。
他一边解领带一边说:“作为奖励,可以告诉你一个还算不错的消息。”
江丝楠眼中顿时升起无数期待,厉聿深说的不错的消息,那就一定是个好消息了。她不禁开始想,是什么消息值得他也认为还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