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她哽咽地点点头。

媒婆瞅瞅太阳,笑着道:“吉时已到,新娘子该上轿喽!”

——

刘家住在百顺胡同,显国公府坐落在只与皇城隔了两条街的福祥胡同,迎亲队伍从东城慢悠悠地往西城去,几乎要穿越半个京城。

花轿晃晃悠悠,早饭只喝了半碗甜粥的阿秀有点头晕。

眼泪早在花轿离开百顺胡同的时候就打住了,阿秀悄悄取下盖头,拿出花婶子送她的小铜镜。

花婶子说,新娘子离家时都会哭一场,哭花妆容掀盖头时就不好看了,嘱咐她半路一定要补妆。

阿秀照向镜子。

花婶子夸她脸儿又白又嫩,没给她涂脂粉,只画了眉涂了唇。阿秀平时的唇色粉嫩,今日涂成了朱红,现在下面的唇瓣上被她咬出了两个乱乱的牙印儿。阿秀呲呲牙,见牙齿上居然也晕染了红色,登时有些慌乱,赶紧翻出帕子擦拭起来。

花轿的窗帘并非密不见光,远处的百姓们瞧不见花轿里的新娘,骑马跟在旁边的魏澜却能看到里面新娘的身影。

这时魏澜无意中瞥过去,就见里面的新娘正捧着一面小镜唇抿朱纸,抿完还歪歪脑袋,左照照右照照。

红绸窗帘还是很厚的,魏澜瞧不清楚新娘的容貌,但将这对镜臭美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抿了唇,她还摆摆头上的凤冠,终于满意了,她拿起盖头,刚要盖上,新娘子忽然朝他这边看来。

魏澜继续面朝花轿。

光线问题,阿秀看外面看得更清楚,见新郎官一张玉白的脸朝着她,阿秀心一慌,慌不迭地将盖头遮到了头上。

花轿颠簸,阿秀心跳地也厉害,糟糕,这帘子看得这么清楚,她补妆的时候,魏澜是不是都瞧去了?

早知道,早知道……

难道就不补妆了,掀盖头时露出一张有牙印的唇,还有一排晕红的牙?

与其丢那么大人,还不如现在这样。

而且,魏澜可能只是恰好转了过来,未必看见了她。

阿秀慢慢平静了下来。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继续前行,终于到了福祥胡同的巷子口,停下。

阿秀一惊,到了吗?

还没有,花轿停在这里,是因为前面显国公府门前早已摆好了一排鞭炮。

新娘子到了,那一溜小厮顿时点起了手中的鞭炮。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震耳欲聋!

阿秀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这么响又持续这么久的鞭炮,她小时候就怕放鞭炮,现在虽然不怕了,但耳朵也好不舒服。

忍了一会儿似乎还要响好久,阿秀只好抬起一双小手捂住耳朵。

不愧是国公府啊,财大气粗,光这一桶鞭炮都要花不少银子吧!

小地方出身的阿秀想到了钱财。

马上,魏澜看着自家上空的浓烟滚滚,视线再次移向花轿里面。

看到捂着耳朵的新娘,魏澜眼里露出一丝玩味。

那日她随父亲来国公府,除了走路便是一动不动地站着或跪着,呆木头一样,刘孝山说她老实,魏澜信,但这一路观察下来,这老实丫头好像也并没有多老实,小动作一个接一个的,胆大地很,现在居然还敢嫌弃夫家的鞭炮声了。

魏澜忽然想到了才见过一面的岳母李氏。

李氏看着拘谨,但眉眼里也有一种粗犷。

魏澜曾去过几次边疆,西北之地的男人多豪爽粗犷,女子也比京城的女子大胆泼辣,魏澜就见过一些妇人拿着烧火棍追着顽皮的儿子甚至不老实的丈夫边打边骂。

就像花轿里的这位,如果她没来京城,可能会嫁给一个西北糙汉,婚后可能也会一手叉腰,一手拿着烧火棍对着丈夫儿子骂骂咧咧?

鞭炮声终于停了。

迎亲队伍又等了一会儿,待西北风吹散了烟雾,仪仗再次前行。

这次走得很短,花轿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地上。

阿秀的心跟着一抖。

媒婆扶她出去。

国公府这边同样宾客满门,但与刘家的聒噪喧哗相比,国公府的客人们贺喜都贺得文雅。

阿秀明明看不见,却感觉到那些宾客看她的眼神一定是充满了好奇与否定。

她低了低头。

国公府的喜堂,显国公魏松严与续弦薛氏早已坐候多时,薛氏笑得喜庆,魏松严没什么表情。

他还是觉得阿秀配不上他的长子。

拜完天地,新人们去了魏澜的风波堂。

今日的新房便是阿秀嫁过来后的住处,就在定风堂的后院。

媒婆扶阿秀坐到床上,魏澜站到阿秀面前。

阿秀看到了一双黑缎鞋面,她不禁攥了攥衣摆。

魏澜看到了新娘子的手。

出乎他的预料,这双手白嫩得一点都不像西北出身的土丫头。

魏澜对小时候的阿秀没有任何印象,只记得二弟气呼呼来他面前抱怨,嫌祖父给他定了个又黑又土的丑丫头。

再看眼前这双手,手背肉嘟嘟的五个小窝很是明显,手指细长指头尖尖,像极了刚剥出来的嫩笋心,她的指甲涂成了鲜红色,莫名有几分天生富贵相。

“世子爷,该掀盖头啦!”

媒婆捧了托盘过来。

魏澜笑着拿起上面的金杆,从容挑起盖头。

所有观礼的看客都好奇这位身份低微的新娘的容貌。

魏澜也被那双富贵小手勾起了兴致。

盖头飞开,阿秀紧张地低下头,下意识地想咬唇,记忆自己被唇丹染红的白牙,便不敢咬了。

新娘子露出庐山真面目,看客们都是一惊。

魏澜与媒婆是屋里唯二见过刘孝山夫妻的人,回想夫妻俩的容貌,再看眼前的阿秀,魏澜含笑想,阿秀还真是会长。

从阿秀脸上能看到刘孝山夫妻的影子,说实话,刘孝山夫妻都不丑,只是曾经在西北的岁月晒黑了夫妻俩的脸,站在京城养尊处优的贵人们面前,夫妻俩寻常的样貌也变成了庸俗不雅。说阿秀会长,是因为她的五官分别继承了父母的长处。

李氏是柳眉鹅蛋脸,晒黑后没人会细品她的脸,但阿秀白白净净,这柳眉鹅蛋脸就很讨人喜欢了。

刘孝山与两个儿子都是桃花眼,可爷仨晒得黑说话也粗俗,桃花眼都显得凶,但长在胆小老实的阿秀脸上,那桃花眼就水汪汪地勾人。

那为何一家五口里四个都黑,偏偏阿秀长得白?

魏澜想起了今日迎亲时听来的闲话,说刘孝山为了捂白女儿,这么多年都不准女儿出屋。

媒婆也知道这个传言,现在见了阿秀真人,媒婆都忍不住感慨刘孝山粗爷们一个倒挺会养闺女了!论起来,阿秀的容貌在京城美人堆里算不得出挑,可阿秀还有个好处,身段秒啊,这八分的美貌与十分的身段加起来,没准更招世子爷喜欢呢!

媒婆瞧向世子爷。

魏澜还在看阿秀的红唇,回味她对着镜子抿来抿去的小动作。

媒婆笑了。

男人看女人,通常最喜欢看五处,一是眼,二是口,三是胸,三是臀,五是腿。

新娘子眼灵、唇丰、胸盈、臀肥,只有腿藏在衣裳下面,留待新郎官今晚验收。

但新娘子前四样都占足了,今晚定会得到新郎官的百般爱怜。

目光落到新娘子身后的大红被子上,再瞄眼新郎官的健壮身板,媒婆突然不知她是该羡慕世子爷有艳福,还是羡慕刘阿秀有狼夫了。

今日这对儿夫妻,都是男女中的极品啊!

第6章

喝完交杯酒,魏澜去前院与宾客们同欢了,媒婆与女客们也去院子里吃酒了,阿秀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

主子大喜,昨日就过来替阿秀看嫁妆的丫鬟杜鹃也穿了一件粉红比甲。

杜鹃一进来,阿秀愣了一瞬才认出这是她的丫鬟。

短短一日不见,杜鹃身上竟发生了一种改头换面的变化,她头上多了一根金钗,虽然钗头不大,但也是金子做的,阿秀自己也不过是个开面馆家的小商户之女,她都没几样赤金首饰,身边的丫鬟怎么可能穿金戴银?

除了头上的金钗,杜鹃还戴了一对儿水色极好的玉环,身上的比甲裙子也是阿秀没见过的。

这一刻,阿秀甚至都忘了头顶的凤冠。

杜鹃见主子盯着自己看,立即笑开了花,扯着身上的裙子花枝招展地在阿秀面前转了一圈:“小姐,你看我这身打扮好看吗?”

阿秀点点头。

杜鹃脸皮白,眉清目秀的,不打扮也是水灵灵的,打扮后更标致了,也像个小姐了。

“这衣裳是?”阿秀疑惑地问。

杜鹃坐到她身边,很是骄傲地道:“小姐嫁过来便是世子爷这后院的女主人了,世子爷身边的通房丫鬟都得看小姐的脸色行事,不然小姐卖了她们都行。她们怕小姐啊,昨日我才过来,其中一个叫莲开的丫鬟便来与我讨近乎,叫我多在小姐面前替她们说好话。我本来不想理会她,但我又一想,正好我也需要向她打听世子爷身边的情况,只好先收了她的东西,假意与她交好了。”

阿秀很是惊讶,以前她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杜鹃待在她身边,看着也算老实,没想到杜鹃还挺会办事。

“那你都打听到了什么?”阿秀轻声问道,魏澜是她的丈夫了,她也好奇他的事。

杜鹃马上开说起来:“莲开跟我说了好多好多,一些不重要的往后我慢慢告诉小姐,现在就说世子爷身边常露面的那几个。”

“咱们世子爷身边一共四个通房丫鬟,最先进来的叫梅雪,听说会些功夫,被仇人追杀,世子爷救了她,她便以身相许了,但她为人冷傲,不爱说话,世子爷并不怎么宠她。”

“第二进来的叫梨落,听说是个身世可怜的美人,家人都被恶霸害死了,逃跑时昏倒在一片梨花林下,世子爷赶巧从旁经过,顺手救了她,那梨落哭得楚楚可怜,世子爷怜香惜玉收了她,因为是在梨花林里遇见的,就起名梨落。”

“第三进来的叫雁回,听说是青楼卖艺不卖身的才女,姿色平平,但弹得一手好琴,世子爷特别爱听。”

“第四进来的就是找我套近乎的莲开,她说她是底下小官送给世子爷的,长了一双狐狸眼,看谁都笑,八面玲珑的。她说世子爷不喜欢她,谁知道呢,一副勾人样。”

阿秀认真听完,就一个感触:“她们的名字真好听,都是世子爷起的?”

杜鹃哼道:“是啊,咱们世子爷真文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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