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这书生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儒冠云鬓,相貌虽不出奇,却无端有一种温润如美玉的气质。在这槐树下,衣袂飘飘,隐约间竟有余七安八分之一的高人风范。
这已经足够超凡脱俗。
“徒儿啊,你回来的正好。”老道士呵呵一笑,“快来见过这位……”
老道士手一抬,介绍道:“这位就是河洛朝当今国师,李茂清、李大人。”
哦?
李楚稍稍讶异。
河洛国师,那可是真真的大人物。
尤其当今国师李茂清成名已逾甲子,在朝堂上位高权重,在江湖上德高望重,河洛内外都可称家喻户晓,民间流传着许多他的奇闻异事。
想不到居然是如此少年形象。
这倒让李楚想起了白龙寺那小和尚,想必这位国师大人若非有神异的驻颜法门,那就是活出了二世身。
忽然。
李楚又想起了方才王家的事情。
那少年书生,莫非是他?
思绪一闪而过,李楚先微微颔首施礼,“见过国师大人。”
“诶,不敢称大人。”李茂清起身还礼,全无架子,“小李道长与我此身年龄相仿,我等只平辈论交便可。”
李楚落座,先问道:“国师大人,早先可曾去过镇上?”
“呵呵,小李道长说是那王家的事?”李茂清果然知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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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李楚点头。
“小李道长也发现他家不对?”李茂清似乎对李楚很有兴趣,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微光。
“那倒不是,只是王家七少是我好友。”
当即,李楚就将王家一系列遭遇说了一下。
“哈哈。”李茂清闻言一笑,“的确是我早先到了这里时,看那里有妖邪之气,没忍住多管闲事,想了个小法子替他挡灾。”
“我以泥人化三身,这样诅咒到来之时,可以替他分担大半的孽力,留他一命,只是免不了还是要重伤。比之小李道长这般实打实拿回命药……还是惫懒取巧了些。”
李楚却并不骄傲。
李茂清这显然是情商拉满的说法。
实际上,相比于自己深入南疆劳心劳力,他这一手轻描淡写就化解了致命的危机,绝对要精妙得多。
这甚至是连师傅都不知道的……
李楚瞄了一眼老道士,只见师傅嘴角噙笑,神态平和,丝毫没有出乎意料的意思。似乎……也不一定师傅不知道这种法子,只是暂且做不到?
他又问道:“那如今王家境况,该如何分辨那三个泥人?”
李茂清立刻醒事的从袖口掏出一张黄符,“那三个泥人的记忆体貌与本体一般无二,自己也不会知道自己是假的。将此符箓化一碗符水,分别给四人淋在头上,届时法术自解。”
李楚接过符箓,放入袖中,也不由得慨叹。
这世上千般道法、万种神通,果然神奇无比。
自己在修行这条路上,终究还只是个刚起步的小学生罢了。
王家的事情交接完。
余七安开口道:“国师大人驾临我这小小道观,只说找我弟子,如今我这弟子回来了,你有何事可以讲了吧?”
“是的。”李茂清道:“我当真是慕名而来。”
“国师大人听过我?”李楚有些纳闷。
“自然,我听三个人提起过小李道长。”李茂清微笑道。
“第一个,是朝歌城中大理寺的官员,公孙辙。”
对这位前县令,李楚也有颇深的印象,是个很好的官员,如今也官复原职。
他在大理寺中任职,能接触到当今国师,倒也不奇怪。
说起来,公孙柔到了朝歌以后,还写了不少信件来。起初李楚还会仔细看完,认真写一封礼貌但不失亲切的回信。
可后来经常外出奔波,一回来各路姑娘写来的信件都能攒成小山,渐渐看得也就少了。
“他说小李道长你,一身正气、道法精深、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人间龙凤。”
“公孙大人谬赞。”李楚应道。
“倒也中肯,就是不修炼的人眼界毕竟窄了点。”老道士咂摸咂摸嘴,“我徒弟这模样、这天赋,又岂止是百年难遇?说是四千年一遇都不夸张。”
“他说得的确是最轻的。”李茂清笑道:“第二个,是朝天阙的蟒袍,段卢龙。”
那位段氏兄弟的父亲?
李楚对他印象倒不是很深,就隐约记得是位一开始脾气不大好、但是接触下来就发现很好相处的朝天阙高层。
认真想的话,在李楚的江湖生涯中,遇到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好多是人不是人的,都是一开始貌似难缠,但接触下来发现脾气很好……
“他说你,秉持正道、修为高绝,行事虽往往出人意料,但总有意想不到之功,想来已是另一番境界。”
李茂清复述的时候,语气平淡,但是想来段卢龙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表情应该是很夸张的。
“呵。”余七安轻笑一下,“虽然只是个蟒袍,还是有点眼力的嘛。”
李楚附和地点点头,“段蟒袍是还行的。”
李茂清看着这师徒俩,话锋一顿。
他虽然是当今国师,庙堂与江湖都可谓接近登顶,但朝天阙一个蟒袍……也还是颇有分量的。
怎么在这对师徒嘴里,说起来就跟什么街边的阿猫阿狗一样?
但他心性毕竟超乎常人,也没有什么吐槽的欲望,继续说道:“这第三位,便是白龙寺的金坛法师。”
小和尚?
李楚想起了这位与他“联手吓退”玄武的陆地神仙。
虽然看起来不着调,但也是位真正的大人物了。神洛城发生了那么大件事,李茂清身为国师去探查一番很正常,应该就是这样与小和尚交流的吧?
“他对你的评价就只有一句……”
李茂清的目光转为深邃。
“他说……未来是你的。”
哦?
李楚听了,倒也没太大情绪波动。
倒不是说在不在乎,只是他明白,别人的评价终究只是别人的评价,听听就好。当年高考之前,全校老师都说状元是你的。
那又如何?
还不是遭遇了人生最大的滑铁卢。
“嗯……”余七安拈着胡子,点点头:“这小和尚虽然天赋平平、修为平平、智慧平平,但是……这话说得倒对。”
李茂清眨眨眼。
忍不住都想说一声好家伙。
这老道士……
究竟得是什么样人能被他放在眼里?
如果不是李楚坐在这里,他绝对毫不犹豫地要将这老道士当成信口开河的江湖骗子。
可是这么厉害的一个徒弟在这,他竟忽然觉得这老道士高深莫测了起来。
凉风拂过。
李茂清还是将目光重新投回李楚身上。
毕竟老道士再加戏,也不是他来这的目标。
“我此行本是要往南疆调查一些事情,特地先来此处,就是想来见一见小李道长,顺便向你发出一份邀请。”
“邀请?”
“邀请你参加明年朝歌城的仙门科举。”李茂清缓缓说道。
他递出一封信,“持我这封手书,可以免去初试,直接进入仙门科举的第二轮。”
仙门科举。
这件事李楚自然知道,四年一度,要比恩科取士更加吸人眼球,是全天下都会关注的盛事。毕竟术法神通比试起来,可比经纶文章好看多了。
不过……
李楚婉拒道:“国师大人,我对这个并不感兴趣。”
仙门科举,最大的作用就是成名。
没错。
因为河洛王朝最仰仗的修者机构是朝天阙,而诸仙门的天骄弟子在仙门科举中大放异彩之后,并不太可能加入朝天阙,改换门庭。
这样做的意义,是向四方属国彰显了河洛的强大,向天下百姓展示仙门的繁盛,同时给了年轻一个舞台、给诸仙门一个最直接的比拼机会……各路天骄在此直接碰撞,胜者扬名,败者食尘。
至于那些仙门科举中的佼佼者,最后大多是挂上一个朝廷虚职,之后各回各家。给了朝廷的名头之后,或多或少也能笼络下感情。
对于名,李楚已经饱受其害。现在他在余杭镇,几乎不能正常地走在街上。所过之处,动辄被人狂追猛赶,已经到了不胜其烦的地步。
他的拒绝,似乎在李茂清的意料之中。但见国师大人摇摇头,笑道:“本次的仙门科举,与以往不同。”
“这次若是取得了好名次,是真正有机会为朝廷效力的。”
他解释道:“我沉寂已有十余年,本次出山,就是为了替圣上壮大山水司。”
山水司,这个名字李楚只是略有耳闻。
似乎名义上是巡检河洛山水,实则就是当年河洛皇室为了取代朝天阙而创建的一个机构。只是前前后后许多年,也不曾做出什么声色。
河洛王朝的治安,还是落在朝天阙身上。
这样的境况其实大家都觉得尴尬。
朝天阙方面其实也希望能有人分担自己肩上过重的职责,朝廷也不希望全部倚重一座掌控并没有那么得力的仙门。
但事情不是有心就能做好的。
“只要在这次仙门科举中崭露头角,即可进入山水司。山水司将采用全新的模式,不再当成一座独立的仙门去经营。我希望它不止是取代朝天阙,而是……”李茂清说着,忽然又止住话头,一笑:“倒也没必要说这么多,明年是第一次选材,很需要帮手。而小李道长,我很看好你……正如金坛法师所说,未来是你的。只要在山水司中做得好,我这个位置……”
李茂清直视着李楚。
意思很明显。
只要你有能力,就可以做国师的接班人。
李楚和他对视了一眼。
但没多思索,还是摇了摇头。
“还是不了。”他微笑道:“我愿意做一个奉公守法的河洛百姓,可要去任公职……我觉得在德云观的生活挺好的。”
他将那封信轻轻推了回去。
李茂清看着他,目光有些可惜,但还是点头:“人各有志,既然小李道长一心做闲云野鹤,我也不便勉强。”
他长身而起,倒也潇洒。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留了。余观主、小李道长,咱们后会有期。”
李茂清说着,便走出德云观。
李楚去送他,只见他穿过前庭,出了观门。前脚踏出大门,下一步身子就已经消失,行踪渺渺,不见首尾。
果然是高人。
李楚回转后院,就见老道士冲他竖起大拇指,“徒弟大气啊。”
“嗯?”李楚怔了下,不知道师傅这算什么夸奖。
“仙门科举第二轮,往年可是至少有千两银子的花红,若是进了殿试,直接就是万两花红。明年他们既然搞这么大,说不定还会再加。”老道士啧啧道:“你这一推,至少推出去上千两啊。”
“啊……”李楚坐下,淡淡说道:“都是身外之物。”
“是嘛?”老道士狐疑地看着他。
“是。”李楚肯定地回答。
“是不是后悔了?”老道士忽然又问。
李楚的肩膀一垮。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