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知竹轻哼一声:你想是交朋友,还是想吃烧鸡?
这两个,是非此即彼的排他选项吗?程雁书犹豫着嗫嚅:一定要我选现在我选烧鸡。
韩知竹举起手,对不明就里只得坐在椅子上像现场观众的薛明光行礼道了声抱歉。
然后他手一挥,程雁书便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拉着扑向了门口。
眼看就要扑到韩知竹身上了,韩知竹却一个错身堪堪避开。
手掌落在程雁书的手腕上,扣住了他的脉搏后,韩知竹轻喝一声:无心!
一柄闪着虹色光芒的剑瞬间出现在程雁书面前的空中。
韩知竹轻轻一动,程雁书便被他带着跃上了那柄未出鞘的虹色剑上。
风声快速在耳边掠过,几分钟后,程雁书还未曾反应过来,韩知竹松开了他的手腕。脉搏被钳制的酥麻感刚消失,腰带便被韩知竹一把拉住,一个巧劲,程雁书被直接地扔进了南极泉。
彻骨的冰冷瞬间如蛆附骨,啃噬全身。
大师兄,大师兄!程雁书挣扎着想站起来,脚底却连连打滑,吃了好几口冷泉水,冰凉入心,牙齿打起了颤,大师兄!我今天早上还得喝姜枣茶呢,再来一次,我真的扛不住啊!我下次不吃烧鸡可以了吧?
韩知竹站在那日教他磋磨铁杵的位置,冷冷地看着扑腾的程雁书。
终于找到了重心,止住了脚底的打滑,程雁书在泉里站了起来,看向韩知竹。
月华如练,南极泉的水雾似流云,将韩知竹环绕其中,如果不是太冷太慌,程雁书一定会觉得这幅画面当得起一句谪仙下凡的赞。
但此刻,这位谪仙脸上拂过一丝比南极泉水雾更寒的寒意,嘴角似乎还啜了一丝程雁书从未在韩知竹脸上见过的嘲讽冷笑,抬起了手。
程雁书下意识抱住了头。
过了三秒,水声响起。韩知竹竟然下了泉。
坐下。一指泉中心的石头,他的声音依然和南极泉一样冷,运气。
温热的手掌抵上程雁书的背,温润之气进入身体。
泉水的彻骨寒意泛上来,和韩知竹渡入他体内的温润交织成了一种奇异的感受,暖意裹着清澈的冷,合着血液的运行游走全身,注入心脏。
如是半个时辰,程雁书已经感觉不到泉水的冷意,只觉神智清明,全身通泰舒爽。
明日起,你可以稍许进一些油腻的食物了。不过,适量。韩知竹收回手,站起来,回到了泉岸上。
真的?精气神回复了十足,又得了大师兄亲口说的话,程雁书轻快地也跟到了泉岸边,大师兄你可真是神仙!不过大师兄,你为什么要这么严格地管着我?大家都说你很冷的,那你应该任由我自生自灭,你也轻松呀?
韩知竹答:职责所在。
那如果我要是好好修习,是不是就可以饮食自由,生活也自由了?他意犹未尽地追着韩知竹提问。
你觉得,现下很不自由吗?韩知竹道。
当然啊。
你很想自由?
程雁书用力点头:我当然想。吃什么做什么都不能由自己控制,当然是不自由。
他手脚并用地上了岸,凑近韩知竹身边:所以我以后会努力的,明天琴修我一定不走神。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很浪荡,不上进。韩知竹的视线满是审视,为什么变了?
说实话吗?程雁书垂了眼,落了满地的皎白月光像铺满的霜,他踏着这如霜月色,和韩知竹并肩而行,轻声说,我想活。
想活?韩知竹顿了顿,死,很可怕吗?
当然可怕。怕死又不丢人。我怕的东西可多了,我又怕疼又怕死又怕孤单又怕饿肚子的。虽然说人固有一死,也有说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但在能活着的时候,是不是且得好好活着?
韩知竹忽地停下脚步,像是不认识一般仔细看程雁书。
程雁书也跟着停了脚步,坦荡地迎视着韩知竹。
只是韩知竹的目光慎重而带着评判,而程雁书的目光落在月色融融中的肃立着的韩知竹身上,却是多了点大师兄怎么越来越好看的不严肃。
韩知竹道:你若不着急就寝,那我们且说说话。
说话?
程雁乖乖问:大师兄,你想和我说什么?
韩知竹声音很轻,似乎也有一丝怅然:我们师兄弟同门近二十年,似乎确实从来没有好好地说过话?
是吗?一定是因为我以前太不上进太自我了,是我的问题,以后不会了。
说完,像是怕韩知竹不信任,他认认真真看着韩知竹,道:大师兄,我说的是真心话。
韩知竹又问:你最近和以往大不相同了。契机是什么?
契机
发现自己实在太弱,自尊心不允许。程雁书说,大师兄,我会好好修习的,你相信我。
看着明亮月光中神色活泼,还透着几分不知因何而来却把他衬托得更为生动的小得意的四师弟,韩知竹颔首道:你确是变了。
程雁书眼睛一亮,立刻问:我是变得更讨厌了,还是变得不是那么讨厌了?
韩知竹沉吟着,似乎在斟酌用词。
程雁书却笑着靠近过来。
他看着韩知竹,眼睛弯弯地轻轻笑:我看到了,答案是四师弟果然不是那么讨厌了。我看到了啊,大师兄,你可不要反悔呀。
第21章
第二日一早,程雁书终于见到了他未曾谋面的师尊。
原本以为差着辈的师尊应该和长老们差不多年纪,没想到师尊竟然比想象中年轻很多,跟韩知竹的哥哥似的,但虽然年纪看上去不过三十左右,却一身如假包换的仙风道骨,特有风范,很有存在感和威严感。
程雁书不由得收敛心神,提起十万分认真,生怕万一行差踏错说不好,又要受罚。
还好师尊对师兄弟们的态度十分之和蔼,说到韩知竹明日即会同白映竹、薛明光前往宿州时,王临风认真道:师尊,情势未明,我可否与大师兄一起前往宿州?
程雁书也跟着主动请缨:我上次也去了雍州城,情况还是了解的,我也一起去。
魏清游也道:我也去。
韩知竹对三人的同行未表示异议,师尊也理所当然地同意,一锤定了音:如今之事似有极大的内情,你们四人同行,彼此有商量,加上白家姐弟和薛家小子彼此照应,甚好。
师尊转而问韩知竹:无心现在什么状况?
韩知竹面色一暗,缓慢地摇了摇头。同时手在空中虚虚一划。
一把七彩虹光的剑破空而来,悬空停住。
这是大师兄的佩剑吗?靠近魏清游,程雁书低声问道。
那剑他是见过的,那夜韩知竹把他扔进南极泉,就是御此剑而去。
魏清游面色凝重地点头。程雁书又问:那为什么大师兄平日不携剑,却只用竹箫?
即使在雍州那般凶险的情况下,韩知竹也只用归朴,但明明这剑看起来更厉害呀?
魏清游又面色凝重地摇摇头:不知。
师尊仔细看了无心剑,叹口气,摇了摇头:继续封印。
封印?程雁书拉了拉韩知竹的衣袖,这把剑很帅,出鞘的时候一定精彩异常,为什么要封印?
韩知竹道:你很想看它出鞘吗?
程雁书点头:神兵利器,热闹谁不爱看?
韩知竹瞥他一眼,又看着那虹光不语。
不知怎地,程雁书忽觉韩知竹的脸上,有一丝隐于冰封下的落寞。
空气忽然安静,程雁书不由得又拉了拉韩知竹的衣袖,轻唤了声大师兄?
此剑不祥,不宜出鞘。
韩知竹说着,轻轻一扬手臂,挥开了程雁书拉着他衣袖的手,剑也凭空消失了。
晚间琴修时,程雁书刚准备打坐入定,韩知竹却开声叫住了他。
程雁书看韩知竹,韩知竹也略带些思索感看着程雁书,无声对视良久,程雁书忽然开了口:大师兄,我沐浴净身了的,洗得干干净净,别说琴修,你就是让我现在上床滚几圈,也绝不会把床给你弄脏的!
此话一出,两人视线又是一触。
空气中出现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看韩知竹微微皱起眉,程雁书立刻把话题扯开了:大师兄,为什么这次你同意带我去宿州?是想带我历练,还是想试试我的血到底能不能起作用?
你不害怕?韩知竹不答,却反问。
害怕当然是害怕的,但更怕拖后腿。你想想,在那种腥风血雨中你还要分神护我,那你的危险性不是增加了吗?
韩知竹不置可否地看着他,你担心我?
担心的,当然担心。程雁书一脸情真意切,又给韩知竹半空的茶盏里注入了冷泉茶,殷勤地递过去。
可是你难道未曾想过,如果我不在了,就没有人罚你了?
啊?这能是同一个层面的事情吗?程雁书歪着头,眼睛张得大大的,很有一点委屈,大师兄,在你心里我真的就是这么恶劣的人呀?
韩知竹放下端着的茶盏,瓷器碰撞案几又快又脆的声响里,他一点也不客气地说出了三个字:曾经是。
曾经是。
程雁书无所谓地笑了笑。
曾经,那跟他也就没有什么关系,他不背这个锅。
现在才是最要紧的。他晶亮的瞳孔认真看着韩知竹,充满期待地问:那现在呢?
现在?
上次从南极泉回来,你可是说了,不讨厌我的。
我没说。是你说的。
那你也没否认!不否认就是承认。程雁书振振有词,所以现在,大师兄,你不讨厌我了,而且愿意和我接近,对吧?
韩知竹似乎并没有到程雁书会问出这个问题,他也好像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手指一动,他拿起一个新的杯盏,倒了一杯冷泉茶,推到程雁书面前:喝完以后,打坐、凝神、静气。
待得琴修完毕,程雁书意外发现,身体里好像经由琴修而注入了饱满的灵力?
他诧异看韩知竹:大师兄,你的灵力,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吗?
不是。韩知竹言简意赅,凡事皆有边界。
那大师兄我还是还给你吧。程雁书一手拽住自己衣领向外拉扯,我们明天就要去宿州捉妖了,你储备多一点,大家都安全一点。
韩知竹哦了一声,问:你不是害怕?
我怕呀。程雁书把衣领拉开得更大了一点,但是大师兄在,我好像就没有那么害怕了,所以大师兄,你收回去吧。
韩知竹瞥程雁书一眼,竟淡淡一笑。
他的手指轻轻一弹,淡青色弧光瞬起,压住了程雁书揪着衣领的手背,把那只手连同衣领,推到了喉结处。
同时,韩知竹不徐不疾地给自己倒了杯冷泉茶,同时带着审视的意思,从头到脚把程雁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你的发带,为何总是不够端正?把茶盏轻抵在唇边,他轻声道,还有,袒胸露背,不成体统。
程雁书气结,他哪里会弄这个时代的发型,每天能用发带学着师兄们把仪容整理得大差不差就已经很诚恳了。何况,袒胸露背?这是诬陷!
程雁书愤而反抗:大师兄!你不能歪曲事实!我顶多就露了一边的锁骨!
第22章
第二日早膳时分,程雁书进饭堂时,韩知竹和王临风已经和白映竹三人端正坐定了。
程雁书一把拉住在他身后跟着他跨进饭堂的魏清游,小声说:三师兄,我们就不去大师兄二师兄那里凑热闹了吧?
没等魏清游反应过来,他便拉着魏清游往鸿川和鉴云那桌去了。
坐下后,魏清游觑眼看了看韩知竹和白映竹,了然般地点头,轻道:原来四师弟也想给大师兄和白大小姐独处的机会呀。那我把二师兄也叫过来?
不不不。程雁书立刻按住了魏清游的手,你看看二师兄。
二师兄他怎么了?魏清游又觑眼看王临风,却不得要领。
程雁书用肩膀推了推魏清游,我看二师兄,对白大小姐真的挺上心的。
魏清游顺着他的视线再向韩知竹那桌看过去,鸿川和鉴云也止不住八卦之魂了,凑过来和程雁书一起燃烧。
鸿川低语:可是白家应该比较心仪大师兄。
魏清游点头:毕竟别说四极之家,即使极目天下,比得上我们大师兄的人,有吗?换个角度想,放眼天下,白大小姐和大师兄,倒是当真匹配,怎么看都是一对璧人,非常相得益彰。
程雁书瞥一眼魏清游,忽然觉得这三师兄,他不亲了。
鸿川赞同:三师兄说得对。我听渡月师兄说,铸心堂白掌门曾经和师尊私下提过,想和大师兄结秦晋之好。
什么?鉴云看鸿川,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你那毛毛躁躁的性子,告诉你不是等于告诉所有师兄弟了?这种有关男婚女嫁的大事,若传得沸沸扬扬,大师兄罚起来,谁受得住?鸿川道。
结果呢?程雁书心痒难耐。
他那刚刚谋面的师尊怎么想的?
他的大师兄要被师尊送出去了?
那他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