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阁正房前头偌大的院子里,太夫人身边的几个丫头正在赖妈妈面前低头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吭一声,而百灵则是满脸惶然地跪在那里,额头上依稀可见刚刚重重磕头留下的青紫印痕。然而,满脸盛怒的赖妈妈却根本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恼怒地看着绿萍。
“太夫人把人分给你教导,你就该好好训诫她们!咱们顾家的家规摆在那儿,最忌讳的便是下人搬弄口舌,别说太夫人见顾管事是为了正事,便是小事,一个丫头上蹿下跳四处打听,你身为掌总的大丫头,早就该喝止了她,再禀报了我和楚妈妈处置!”
绿萍虽不知道赖妈妈缘何发这么大的火,当众让自己下不来台,但她在太夫人身边素来便以缄默著称,因而即便心下颇为诧异,仍只是低头听着,并无一丝一毫的辩解。可是,这话听在别的丫头耳中,意味就大不相同了。
站在最后头的晚秋听到赖妈妈这话之中,竟是连她一块捎带了进去,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然而,她更知道这会儿自己无论怎么想方设法也是白搭,因而只能把头垂得更加低了,屏气息声地听着赖妈妈在那训话。
“做下人就应该有做下人的本分!太夫人怜悯你们,把你们留在府里,本打算教导一阵子就让你们去服侍表小姐,可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仗着自己曾经服侍过六安侯夫人,做事挑肥拣瘦,跑腿送东西的好事都争抢着去做,那些粗笨的活计便一概推脱给别人!”赖妈妈越说越怒,一时已是柳眉倒竖,额头露出了深深的两根横纹。见百灵已经是吓得瑟瑟发抖。她又用凌厉的目光扫了一眼隐在几个丫头当中的晚秋,冷冷地说道。“咱们家向来最注重规矩。容不下偷懒耍滑之辈!”
从东厢房里出来的章晗听见这偷懒耍滑之辈六个字,知道太夫人对张昌邕的容忍终于到了极限,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旁边的张琪瞧着地上那凄惶不已的百灵,忍不住低声对章晗问道:“老祖宗之前容忍了她们这么久。眼下却突然让赖妈妈发落,是不是今天事情的缘故?”
章晗微微颔首。见樱草正好在旁边,一脸惊疑不定的表情,她便有意稍稍提高了一些声音。让樱草恰恰好好能听见:“没错。就算曾经是六安侯夫人身边的丫头,但如今六安侯府已经烟消云散,太夫人会顾念旧情收留她们一时,可若她们自己自以为是不识抬举,太夫人自然也不会被她们糊弄过去。”
果然,章晗话音刚落。就只听赖妈妈冷冷地说道:“你既然是张家送来的人,既然如今在这儿不能安分守己。那么我便禀明了太夫人,立时把你撵回张家去!”
樱草见百灵又是苦苦磕头求饶,但赖妈妈丝毫没有通融的样子,再想想当年宋妈妈在张家那等权威,到最后亦是沦落得一个生死都不清楚的下场,再想想自己曾经做过的事若被揭出来是什么后果,一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好容易镇定了一下心神,强笑上前两步对章晗和张琪说道:“大小姐,表姑娘,后巷里陈婆子央我帮她做双鞋子。她便是武宁侯夫人陪房赵妈妈的娘,所以……”
不等她说完,张琪便斜睨了她一眼道:“你倒是会巴结人!”
而章晗却含笑点头道:“那你就去吧。”
樱草只能假装没听见张琪那讥刺,恭敬地行过礼后便蹑手蹑脚地往院子外头走去,生怕惊动了那边正在训诫人的赖妈妈。然而,竖起耳朵的她仍然依稀听到了章晗和张琪的说话。
“别老是给脸色人看。她结交的人多些,打探来的消息也能多些,对我们也是好事。”
“谁知道她是不是和我们一条心……不过还是你想得周到,这丫头如今倒也殷勤。打发走了那两个丫头,看爹日后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往这儿安插人手……”
“对了,今天四表哥不是要来?你送给他的回礼可有了?“樱草并不知道今日张昌邕过来引起的风波,闻言先是松了一口大气,随即就紧张了起来。晚秋和百灵不管怎么说也是从前六安侯夫人身边的丫头,赖妈妈却是说撵走就撵走,半点犹豫也没有,要是自己替张昌邕做的那件事暴露了,张昌邕毕竟是姑老爷不会有事,可她恐怕不会有半点活路,还会连累家人。
要知道,倘若顾铭和张琪能够单独见面说话,她那谎话怎么都会被戳穿!老爷明明说只要能撑几天就能顶过去,怎会今天来了又匆匆走了?当初宋妈妈捏着那样的把柄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更何况是她?于是,她无暇再听章晗和张琪说些什么,慌忙快步往后院走去。
眼见樱草这一走,章晗顿时舒了一口气。这丫头十有**生怕阴谋败露而逃去投靠父母,抑或一家人一起跑,而赵破军应当还守在那儿。如此一来,也不怕樱草落入顾家手中,供出那要命的一点!
樱草并没有在陈婆子那儿逗留许久,只一会儿就悄悄出了门,见四下里仿佛并没有什么人,她就竭力让步子稳重缓慢些,到了后门口还和几个总角的丫头说(书书屋)了一会子话,这才出了后门。在几个摊贩处随便逗留了一会,眼看到了巷口上,她在心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很是自然地转出了巷口,走出十几步之后立时再一次加快了步子。
直到已经离开武宁侯府所在的威武街足足一个街口,她方才停住了脚步,这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胸口已经是堵得又涩又慌,说不出的难受。然而,她却根本顾不得这些,往后张望了好一会儿,便拐进了一条小巷。尽管对京城路途并不熟悉的她根本不知道这条小巷通到哪儿,但为了防止万一会出现的追兵,她仍然是高一脚低一脚在阴暗的小巷中快步走着,直到隐隐约约看到了那一头的光亮。她按着胸口的手才微微一松。
幸好幸好,应该没人跟来!
又是绕路又是雇车。足足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樱草才找到了自家爹娘做事的那家铺子,让那赶车的车夫等在外头,自己犹豫片刻就小心翼翼地进了铺子。见店里正好没什么客人,爹娘都在外头。她连忙三步并两步赶上前去。
“爹,娘!”
“樱草?你这是……”
不等自己的娘陈石氏把话说完。樱草便急急忙忙地说:“没时间解释了,咱们赶紧收拾东西走!”
樱草的老子陈熊顿时大愕:“走?你这丫头说话怎么只半截,这要走到哪儿去?”
“爹。都这个时候了。您难道还不信我这个女儿?”樱草急得稍微提高了些声音,又一字一句地说道,“凝香家里可是几代人伺候老爷,可结果什么下场,她爹到现在还床都下不了!爹以为您怎么能够到这铺子来当掌柜,还不是因为老爷嘱咐我去做一件要命的事?这会儿那件事眼看就要发了。到时候兴许连老爷都逃不过,咱们这时候不走。难道被人一锅端?”
尽管老两口对樱草的话全都有些莫名其妙,然而,樱草说要命两个字,他们还是懂的,更何况凝香她爹的惨状那时候是阖府上下都看得清清楚楚。因而,夫妻两个在犹豫了片刻之后,立时收拾了少有的几件细软跟着女儿出了门,见女儿招手叫了一辆车过来,陈熊等到坐上车之后,终于禁不住心头疑惑,一把抓住了樱草的手腕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尽管知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但樱草生怕父母起了疑心之后不听自己的,也顾不得外头还有个车夫,咬了咬嘴唇之后便压低声音把张昌邕让她将那支簪子冒充顾铭所赠捎带给张琪的事情说了,见父亲母亲全都被骇得脸色苍白,她又加重了语气道:“今天武宁侯太夫人最信赖的赖妈妈突然大发雷霆,发落了老爷新送过去的一个丫头,而这都是在老爷刚刚去过武宁侯府之后。若是老爷和武宁侯太夫人闹翻了,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夹在当中,必然是替罪羔羊,爹,你就信我一次,就算侯府势力大,老爷也不好惹,可出了京城总能有条活路!”
“樱草,你怎么这么傻,这种事怎么做得!”
陈石氏才痛心疾首地埋怨了两句,陈熊就阴沉着脸道:“不做能怎样,咱们是张家的家奴,难道还能违逆老爷?”
“爹说的没错,更何况……咱们还得去接弟弟。”
樱草见母亲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到了嘴边的下半截话顿时吞进了肚子里,硬生生改成了去接弟弟,心里却想着,她一个人知道那件要命的李代桃僵就已经夜夜难眠了,何苦让爹娘一块跟着担惊受怕?然而,正当她思量着该怎么把事情遮掩过去的当口,她突然只觉得身子往前微微一倾,紧跟着,马车竟是停了。
“怎么回事?”
樱草才出声问了一句,下一刻,车帘就被人一把掀了开来,见是先头那车夫,陈熊夫妇同时一愣,而樱草却在那人抬了抬斗笠之后,突然失声惊呼道:“你……你不是先头那个……”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人冷笑一声过后,见车上这一家三口仿佛要张口嚷嚷,他手中寒光一闪,锋利的刀尖几乎是一瞬间顶在了樱草的鼻子上。樱草这辈子何尝见过这样险恶的局面,呆愣过后便立时吓晕了过去,而陈熊也吓得几乎瘫软在了车厢中。
“好……好汉,有话好说!”
“只要听我的,我保证不难为你们!”
一字一句说完了这句话后,赵破军随手从背后丢了一捆绳子过去,吩咐陈熊将樱草和吓得直哆嗦的陈石氏一块绑得结结实实,又让其堵住了她们的嘴,随即倒转手中的腰刀,直接把陈熊敲晕了过去。这时候,他才轻轻拍了拍巴掌。
不枉他在这儿盯了这么久,终于逮了个正着!